此时有一道男声劝道,
“贾家嫂子,你放心,我们定会想法子给你把儿子寻回来的,你在这客栈之中呆着也不是事儿,不如先回去家中,等我们消息……”
“不成,我不走……不寻着儿子,我就不走,你们不把我好好的儿子还我,我就在这儿呆着,你们五城兵马司没本事,寻不到我儿子,我就去顺天府,去北镇抚司,去告御状!”
“这个……嫂子,这寻人也不是一时半时的事儿,你得容我们些时间啊……”
“对呀!京城这么大,我们便是撒开全部人手去寻,也要三五天时间呀!”
“三五天……三五天,我那心肝儿说不得人都在煤窑里受苦了!”
向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引来街上的人探头往里观望,那掌柜的与店小二并一班衙役们都是一头汗,这事儿若是遇上个乡下来的妇人,他们哪儿会同她废话,早将人给轰走了,可这妇人背后牵连着锦衣卫,让众人不得不耐着性子同她周旋。
偏向氏又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不见着儿子就不肯走,坐在那处如一座肉山一般,这一帮男人也不好上手去拉,只能好言相劝,向氏嗓门儿又大,闹起来,引得外头的人纷纷探头来看,掌柜的见了只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巴掌,
“叫你走眼!叫你走眼!”
也不知怎么看的,把这妇人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却没想到一不小心沾上了狗皮膏药,这厢是甩都甩不掉了!
掌柜的生怕事儿闹得太过了,上头怪罪起来,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当下一咬牙,一发狠,冲那班头递了一个眼色,班头会意,二人躲到一旁私下说话,那掌柜的压低了声音道,
“这妇人的丈夫当真是锦衣卫里办差的,就不能想法子给……”
他比划了一个竖掌下切的手势,一脸的狠厉之色,他在这京城里做这行当也是有些年头了,这背后的大靠山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角色,这么多年下,自然也有那事儿没做干净的时候,能用银子摆平就摆平,摆不平的,便用刀子说话,在掌柜的看来,这刀子可是比银子好使多了!
班头一见,忙道,
“你可别动歪心思,这女人的丈夫前头是在我们五城兵马司里办差的,后头是由牟家的公子亲自调到了北镇抚司里,那姓贾的生了七个,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也是眼神儿真好,怎么把他给挑上了……”
掌柜的懊恼道,
“早知如此,我又怎么会上这恶当……”
班头道,
“现下事已至此,还是快想法子平事儿,你派出去的人几时能回?”
掌柜的应道,
“最快也要明儿一早!”
班头想了想道,
“不如就让这妇人就住在这店里,等她儿子回来,你再送她些银两,把她嘴封住……”
“可她不是还有丈夫么,那姓贾的寻来了怎办?”
班头想了想道,
“这事儿……我们与他有些交情,届时让我们大人出马,请他出来吃顿酒,使些银子封他的口,想来倒是不难!”
掌柜的听他如此说话,面露难色道,
“这妇人住在这处,若是一直闹腾,名声传出去,我这店还怎么做生意?”
班头一翻白眼,
“人是你自己惹的,你自己想法子呀!”
掌柜的回头看了看还坐在地上哭嚎的向氏,眼里凶光闪了又闪,最后一咬牙,强压下心头的杀意,走过去小心陪笑道,
“贾家大嫂子,这孩子跑丢了,寻人也不是一时半时的事儿,您即是不走,那就这样……不如你就住在我们这小店里,守在这处,差官们有了消息立时便来告诉你……”
向氏哭声一歇,继而又哭道,
“我……我没那么多银子住店……”
“不用银子!不用银子……”
掌柜的摆手笑道,
“您在我们这处住着不用银子……”
见向氏咧嘴又要哭,忙又接道,
“还包您三餐……”
向氏闻言闭上了嘴,想了想,点了点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掌柜的这般诚心,我……我便在这里住下!”
转而忙又叮嘱那班头,
“你快去把我儿子找回来!”
班头连连点头,
“大嫂子放心,明日说不得就有消息了!”
掌柜的忙让店小二将人给引了进去,他与那班头对视一眼,班头问道,
“人能寻回来?”
掌柜的想了想道,
“应当是能寻回来的!”
往日里他们行事多半是在饭菜酒水里下些令人昏睡的药,趁着半夜将“货”给收了,之后悄悄送出城,坐上马车狂奔至第二日午时,便能到通州,到了通州后会将“货”放到仓里,至多呆上一夜,之后就装船南下送到外地去,所以现下派人快马送信去通州,想来是能将人给追回来的。
说起这拐卖人口的生意,自古便有,有偏远贫穷之地卖儿卖女,人牙子收了,便送到大户人家家中做丫头下人,这种多是会挑那颜色好的小女孩,也有在京城这种人流多的地方,虏了人送到偏远地界做苦力的,这种却是多会挑那身强力壮的男子,不过青壮男子不易管理,一个不小心就有逃走,甚至反杀拐子的事儿发生。
所以拐子帮的人,多会挑贾尤传这种半大的孩子,先是弄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养上一年,这一年里吃好喝好的养着,却是每日里挨打受训,似训牲口一般有事无事打一顿,把人打老实服贴了,生不出逃跑的心思了,再送到西南去挖矿。
又西南多山,行路不便,一路颠簸,又为防沿途哨卡官兵盘问,多都是夜间行路,白日休息,长途行路下来,到了目的地,十成的“货”物便要折损四成,不过“货物”出手时,价钱能翻上好几翻,拐子帮因此获利颇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故而这卖买是自古都没断过,黑道里一直有人在做。
不过做归做,这乃是黑道里都为人所不齿的生意,因而这生意历来隐蔽,不是行内人,是决不会知晓详情的,且这样的生意,必得要买通白道人,才能得到来往全国各地的通关文凭,行路的文书等等,因而拐卖人口虽说获利颇丰,但大把的银子却是要花在买通各地官府上头,这京城之中自然也是如此,这买卖做的久就了,便与官府纠缠在一处,身后盘根错节,就难以撼动了!
又有人说难道那锦衣卫当中没有被买通,自然是有的,不过这样的事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该被千刀万剐的,官府中的人收了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事可以出手,大事却是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说白了,只要不把事儿摆到明面上来,自会有人擦屁股,把事儿摆到了明面上来,引得官府不得不出手了,那就只有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了,且一定要闭紧了嘴,敢牵扯出旁人来,那家里妻儿老小,祖上三代都别想留活口了!
掌柜的抱着用银子平事儿的念头,将向氏暂时哄住,又请了她去上房住,外头贾四莲将这客栈里的事儿看的一清二楚,她眼见着向氏被店小二送上了楼,掌柜的又出来赶人,
“大家都散了,散了,没甚么好看的……”
人群里有人问,
“掌柜的,那妇人可是孩子丢了?”
掌柜应道,
“她在我们这处住着,孩子跑出去玩儿弄丢了,已经报了官,官爷们出去寻人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你们都散了,没甚么好看的……快散了!”
他想众人速速离开,可有那好事的却不想走,又问道,
“掌柜的,那孩子到底是自己跑丢的,还是你们给拐卖了,怎得听那妇人哭闹,说是你们拐卖的!”
掌柜的闻言沉了脸,
“你们休要胡说八道,可不能坏了小店的名声,小店虽说生意不算得太好,可在这地界上也是做了近十年了,你们几时听过我们店里出过拐卖小孩的事儿,这是孩子自己走丢了,怪不得我们!”
众人议论纷纷,贾四莲夹在人群当中听有人在一旁悄声道,
“这家店听说就是黑店,前头一年就有一对父女前来投店,结果等二日醒来时,那小姑娘就不见了,当爹的就去报了官,后头这官司也不知怎得就不了了之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可不是么……你问问四婶,四婶都知晓……”
那名胖胖的四婶一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忙转身过来,小声道,
“可不是么,你们是不知晓,我们是这处的老住户了,大前年还有一回,有个客商住进了这店里,半夜就闹起来了,说是丢了几百两的银票,也是报了官,结果官府查了许久,也没个下文……”
说罢悄悄一指那掌柜的背影,
“这人可是心黑手狠着呢!”
贾四莲听得眉头紧皱,她在一旁悄悄看着,大约摸也是瞧出来了,
“这店怕是真有甚么蹊跷,娘把弟弟带到这里来弄丢了,多半是让人给拐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