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金城心头的疲惫越发深了,看着妻子那肥胖的身子在地上如只肉虫一般蠕动,欲言又止,撇过脸一言不发,转身进去,把柜子里的银袋取出,放进怀里,转身又出了门,
“爹,你去哪儿?”
三莲追出来问他,贾金城应道,
“寻个清静地儿睡一觉……”
说罢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留下嚎哭的向氏和不知所措的三莲。
贾金城实则也没地儿去,只是揣着钱袋又走回了衙门,衙役们的班房他不能呆,不过衙门里有存放尸体的验房,那里如今只躺着一具破开了肚子的女尸,此时天气乍暖还寒,女尸有轻微的腐臭味儿,已用药物熏过了,贾金城早已习惯了这股子味儿,倒也不觉着难闻!
这厢进了验房,寻了一张干净的停尸床倒下,不多时便已是鼾声响起,衙门里的人有路过验房的,听到里头的鼾声吓了一跳,
“这是怎得了……这死尸还能打鼾了?”
有与贾金城相识的老吏,听了一声笑,
“呵……你们这帮没成亲的小子知晓甚么……有时候这男人呀……宁肯跟死尸睡都不肯跟女人睡!”
旁人听了不由笑起来,
“老头儿你说笑了,这又是何道理?”
这热呼呼的婆娘搂着不好,要去陪着冷冰冰的死尸,贾仵作这是有甚癖好不成?
老吏叹了一口气道,一派过来人的口气,
“不为何,就为图个清静!”
……
贾金城在验房里睡了一觉,再起床时只觉神清气爽,看了看外头天气,也是下衙的时辰到了,起身理了理衣裳,看了一眼旁边停尸床上白布盖着的女尸,转身出了验房,走到衙门外头,却见得门口有两名妇人,一个一脸凄苦,不停抹泪,一个扶着同伴,正同衙役说话,守门的衙役连连摇头。
贾金城知晓这必是家里人犯了事儿,想求衙役通融,只这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更何况是犯了事儿的,家里不拿银子如何能见着人?
他这厢正打算绕路走,却没想到其中一名妇人见了他高声叫道,
“贾仵作!贾仵作……”
贾金城回头,仔细再一瞧,竟是那孙家的寡妇,孙家寡妇见着他忙扶了身边的妇人过来,
“贾仵作,我去家里寻过你,你们家三莲说你出门了,也不知去了何处,我便只能寻到这里来试试了……”
贾金城看了一眼孙家寡妇身边的妇人,
“你们这是……”
孙家寡妇听他动问,不由哀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娘家表姐,她当家的是赖东升……”
“哦……”
贾金城恍然,看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给贾金城施礼,
“贾仵作……”
却是话没说两句,人又哭了起来,孙家寡妇见她这样儿,实在不能谈事,便替她开口道,
“贾仵作,我表姐想进去见一见赖东升……”
贾金城眉头皱了皱,看了一眼门口的衙役,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寻个地方再谈!”
孙家寡妇想了想问道,
“您这可是下衙回家?”
贾金城犹豫了一下点头,孙家寡妇喜道,
“即是如此,那……我们回杨花胡同再细说?”
贾金城点头,让两名妇人先走,自己则在大街上寻了一处小店,点了一个小菜,配上一壶浊酒,用了一碗饭,这才慢慢回了杨花胡同,他是打定主意这几日不搭理向氏,也不想在家里用饭了!
贾金城回了杨花胡同,胡同口的面摊早收了,他进去打自家门口过,却是头都不转一下,迳直去了孙家,孙家寡妇与她那表姐早等得心焦了,见他在门前站定,忙迎了出来,
“您快请进……”
贾金城顾忌屋子里是两名妇人,不好进门,便道,
“我们就在院子里说话!”
孙家寡妇如今单身一人,正是怕人流言蜚语的时候,若不是为了自家表姐,她连话都不敢同贾金城搭,于是三人坐在院子里,敞开了院门,贾金城坐下问那妇人,
“大姐,我们说来也是相熟,我们如今那院子便是租你们家的……”
那妇人哭道,
“贾仵作,我听当家说过,说是城里的院子租给一位姓贾的仵作,昨儿家里有衙役来报,说是我当家的在城里杀了人,已经拿进了大牢里,我大儿子原是同我一起进了城的,只是……只是……”
只是赖东升那大儿子打听到自家老子临老入花丛,也不知怎得杀了自家的姘头,那姘头的肚子里还有刚成形的婴儿,赖家大郎闻听只觉头顶上天雷滚滚,一道闪电劈得他从头焦到脚,咬牙切齿骂道,
“他做下如此丢人现眼之事,让我们兄弟以后怎么见人!”
赖家大郎气的当下就出了城,不想管他老子的破烂事儿,倒是赖东升的结发妻子姚氏虽是也如儿子一般,被那五雷轰顶,轰了个不知所措,但总归是多年的夫妻,他便是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丈夫,就这么下了大牢,怎得也要去见一面,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如今儿子气得不管了,姚氏一介妇道人家,不知如何是好,总算是想起在城里还有一个表妹嫁到了孙家,于是寻了过来,孙家寡妇听说之后,忙带着她去寻了贾金城,只贾金城不在家,向氏正在院子里哭嚎,正有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呢,见她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孙家寡妇有事在身,不与她计较,便领着表姐退了出来,还是三莲追出来告诉她,
“我爹出了门,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过我估摸着多半在衙门里能寻着他,你们去试试……”
二人便来到了衙门口,正巧遇上贾金城……
“贾仵作……您瞧瞧这事儿,可是能想法子让我们进去见一见我那表姐夫……”
说到“表姐夫”三个字,孙家寡妇暗暗咬牙,依她的性子,她也是不想管的,不过自家表姐实在哭得凄惨,又说是杀了人,这究竟是个甚么情形,怎得也要问一问才知晓?
贾金城点了点头,
“这事儿不难办,只是……”
他微一沉吟,终是说了实话,
“不过……需得花银子买通……”
姚氏不懂,孙家寡妇却是明白的,当下点头道,
“打通关节自是少不了银子,需得多少银子,您且说说……”
贾金城想了想道,
“少了三五两银子,多了十来两银子……”
孙家寡妇听了皱眉,姚氏却哭得更凶了,一面哭一面伸手在腰间摸,摸出一个钱袋来,倒在桌上一看,里头有几锭散碎银子,贾金城目光扫过,统共不过三两银子,
“我……我只有这么多!”
姚氏哭道,
“前头三郎成亲,借了不少银子,家里还欠着债,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么多了!”
贾金城叹了一口气,
“罢了,就这样,我明儿上衙,给你们想想法子,你们在家里等我消息!”
说罢起身将那银子收了起来,两名妇人起身向他行礼,贾金城摆了摆手,
“我与赖房东也是相识多年,总归有些情份的,这事儿能帮你们多少便帮你们多少!”
赖东升若是当真杀了人,以赖家的财力,断断不可能保了他性命的,那便只有该如何便如何了!
姚氏忙道,
“您肯帮忙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说着抹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他若是真犯了王法,自当有王法处置,我……我去见他一面,便当是全了这些年夫妻的情份了!”
贾金城叹了一口气,冲二人拱拱手转身出去了。
当天晚上贾金城回了家,只半点儿没有给向氏好脸,四莲她们已是从三莲口中知晓了父母又在家中闹了一场,五莲与六莲心疼的直跺脚,
“那么好的衣裳,爹怎么就烧了!”
四莲却是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三莲,
“三姐,我觉着爹对娘是越发忍不下去了!”
三莲有些担心道,
“爹,不会真休了娘?”
四莲默然不语……
之后一夜无话,三莲这回是再也不能躲懒了,一早起身同四莲出去了,倒是五莲与六莲松了一口气,在被窝里多睡了一会儿,贾金城起床之后,照例不在家里吃,免得多看向氏一眼,心里就多一分厌恶。
他起身之后去了胡同口,在摊上用了早饭之后,便去了衙门,好在他乃是多年的老人,一番活动之下,守大牢的狱卒收了二两银子,
“你让她们晚些下衙后再来!”
狱卒说道,贾金城点头,花了两个铜板儿请跑腿的杂役回了趟杨花胡同,将消息告诉给了孙家寡妇,两名妇人依言待到下衙之后才过来,贾金城领了她们到大牢门前交给了狱卒,自己便在外头等着。
他在外头等了约有半个时辰,那姚氏哭得双眼红肿与孙家寡妇走了出来,姚氏对他行礼道,
“贾仵作,我们当家的求你进去见他一面,他说是有话同你讲……”
贾金城诧异,
“他有何话同我讲?”
姚氏摇头,
“我也不知,他只说是一定要见您一面……”
贾金城有些犹豫,这可是命案,赖东升与他交情也不过浅浅,自己犯不着淌这汤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