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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墙壁上的机关司辰倏地往前拨动了一格,指针旋即指向卯时二刻。
此时距离天光破晓还有好一阵,内堂中却是灯火辉煌,镶嵌在青瓷烛台底座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萤光,与跳动的烛火交融在一处,仿佛是场朦胧的幻景。
儿正巧刚帮小郡主掖好被子,忽然间,卧房的门帘微动,映衬在屋顶的斑斓光点有了变化,于是她也回转过身子。
“你、你来了?”
“我来了。”
“你怎么来了?”
“我必须来。”
宁言嘴里念叨着不明意义的古龙式对话,撩开珠帘走进屋,只是稍显僵硬的动作表明他内心并非看上去那般平静。
宁言也知道在现实里逼格不够的话这样说话会显得很蠢,可他总是要说些什么,仿佛不说些什么的话,下一秒两人就会陷入某种诡异的尴尬氛围。
这种情况自冬至后已经持续了有一天了。
【在那女人回转身子的一瞬间,你便看到了。是的,那单薄的素衣根本无法阻止你眼神的窥伺,是双联结!】
【是何原因?她的亵衣为何会系这般好解的绳扣?难道……你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嘴角荡起似有似无的笑意。郎情妾意,妾意郎情……看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你,随时都在准备!】
【你脑中浮现出了双联结的解法。】
【一指按住右系带,轻提左二绳带……】
住口孽畜!
还有你怎么连人家亵衣怎么解都有攻略啊!!
宁言咬牙按了按眉心,他宁某人一身正气,绝不可能和这种脑子里只有杀杀杀草草草的超雄系统同流合污。
只是他的这番动作落在儿眼里,却又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困了么?要不要小憩一会?”
她歪了歪脑袋,从床上抽个压被褥的小软枕,正想替宁言找个卧躺之处,可在卧房内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合适的地方。
踌躇了半晌,她红着脸在案几边跪坐下,旋即将小软枕平放在自己大腿上。
“你、你要是不嫌弃……”
膝枕么……
宁言深吸一口气,眼神不自然得四处游移,直到瞥向墙上的机关司辰时,才好不容易找到个理由:“快到卯时正刻了,时间紧,我看就不用了。”
“那你吃饭了没有?先坐。”
话虽这样说,不过儿也没有给宁言开口的机会,起身往卧房外走去,不多时,又提了两层小食盒回到案几旁。
“我早上出门前做的,还温热着呢,你尝尝。”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食盒,上层是几个馒头,下层则是羊肉泡饭,食盒保温效果不错,还窜着热气。
宁言张了张嘴,看着她美眸中的羞怯和丝丝期待,这回却是再也拒绝不了了,只好道:“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刚一坐下,儿便又很是贴心得为他递上筷子,指间若有若无得短暂触碰,那一瞬的心旌神摇,让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相视无言间,一股皂角和檀香混杂的好闻味道将宁言撞了满怀。
这一刻吃的是什么,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察觉到某人太过炽热的目光,方才还落落大方的侍女渐渐跟个鹌鹑似得埋下脑袋,小声道:“你看我干嘛,呆子……”
宁言也是回过神,咧嘴苦笑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也不习惯被人伺候。”
“那、那我要是偏要伺候你呢?”
“啊?”
儿双颊微红,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惊愕,自顾自用汤勺舀了一勺羊肉泡饭,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这才递到宁言唇边,小心叮嘱道:“你要当心,方才黄麾仗外,我看到了很多生面孔。”
宁言低头望向面前的勺子,耳边听到的却又是完全任何没有关系的话题,登时一怔。
这转折这么突兀的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巴。
裹满羊肉汤鲜味的米饭送入口中,舌头只一抿,那油脂的香气瞬间盈满唇齿。
和烹饪技艺的高低关系不大,食材本味彻底激发了他的味觉。
宁言眼睛都亮起来了:“好吃诶……我还以为你们出家人都不能沾荤腥的。”
儿本来很满意他的反应,可听到后半句,耳垂霎时红得像是能滴血,总觉得“出家人”三个字像是刻意在点她。
羞恼之下她将汤勺和碗丢在案几上,抓起一个馒头就塞进宁言嘴里:“吃你的吧!哼!”
“唔唔、唔……”
好不容易咽下馒头,宁言正欲开口,只是儿已背过身子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姑娘?”
“说。”
没有回头,语气也很生硬。
难道真生气了?
宁言捧起羊肉泡饭,小心翼翼观察着儿的反应:“外面那些人不都是曹尚书带来的么?他怎么解释的?”
“他说是他府上家奴。对了,他还把他新纳的小妾带上了。”
“有问题。”
“我也觉得有问题,曹自诩清流,出使时带这么多家奴难免会……”
“我是说曹根本没必要和你解释。”
儿终于又回过头看他。
宁言轻轻嘬了口鲜汤,复又沉吟道:“他是礼部尚书、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判尚书都省、兼提举泰山观公事、平阳侯、兼枢密左使……身上的差遣和职阶,我光念就要念上半天,位高权重,这番更是代表天子颜面,凭什么要给你一个郡主府侍女解释。”
儿这下顾不得再和宁言怄气,眼神中浮现出警惕,仿佛连临时行宫都成了龙潭虎穴。
“我们要先动手么?”
宁言意外得看了她一眼,明明是禅宗弟子的,性情竟如此果断,看样子就算要她去袭杀当朝一品大员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那倒不必。我也说不准,不过我总觉得曹反而是想要提醒我们什么……”
提醒?
儿仔细咀嚼着宁言的话语,思考片刻,提议道:“那我们要退回烛龙台么?”
“来不及了。更何况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要想办法解决才是……”宁言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心慢悠悠喝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敢上龙门山自然也不是毫无准备……”
“无妨,且与他们斗上一斗。”
听到宁言这么说,儿方才直起的身子又放松了下去,那刹那聚起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她仿佛又成了只晓得拾掇锅碗瓢盆的全职主妇,默默跪坐在案几边收拾起吃剩的餐具。
“那我都听你的。”
宁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这收拾的活我来吧。”
儿不轻不重得拍开他的爪子,鼻尖轻哼出一句娇嗔:“你坐着便是了。”
“这,我是真不习惯……”
“不习惯就慢慢习惯!以后、以后……”
儿“以后”了半天,后面的话却是卡在喉咙有些说不出口,干脆就抿起唇瓣不再言语。
宁言见状只觉坐立难安,起身道:“我能去看一看郡主么?”
“嗯。”
宁言轻舒一口气,快步来到床榻前。
幼清郡主依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抖,恬静得宛如一个睡着的洋娃娃。可惜的是晏晏和水君令还没有苏醒,否则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看看那赤龙密藏究竟为何物。
【不会错的!你一眼便认出,这女娃体内潜藏的正是烛龙紫气道宫!若是能吞服这传说中的圣人道场,对你重塑自在天大有裨益!】
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响起,宁言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能不能重塑自在天暂且两说,起码他总算能肯定,小郡主体内确实藏着宣王的道场。
可这本身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所谓道场,是由四品修士在幻心劫中将自己的法相不断锤炼从而外塑出来的。
这一过程又称九转灵变,本质上和顶上三花孕育出本命法相的过程并无二致,因此也会遵循人死灯灭的基本逻辑,一旦宣王死了,那他的道场也应该不复存在了才对。
迄今为止,宁言见过唯一例外的只有他的他化自在天,能不讲道理得将其他人的法相拘出来化为己用。难道世间还有高手?连道场都能拘出来不成?
“我刚替郡主疏通过体内气血。她身子骨本就弱,要是再睡下去……”
儿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望着幼清郡主的眼中满是怜惜:“外面人都传郡主知晓传国玉玺的下落,可我怎会不清楚,若是她真知晓,早便会告诉陛下。她这样的性子,哪会私藏这等重器。”
宁言回了回神,半开玩笑道:“那失踪的传国玉玺有什么好的,真有能定乾坤的能耐?”
“不可能。”儿认真看向宁言,似乎是怕他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严肃道:“大周的龙脉之力只有具有郭氏血脉的人才能驱使,至于旁人,哪怕是得到了玉玺,也是毫无用处。”
“为什么?”
经历过穿越这样无厘头的事情,宁言也不敢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他一直都认为所有事情的发生自有其内在逻辑,哪怕是灵宝认主,也必然符合某种条件。
只有他们郭家人能用,这也不是说不行,可听着也太唯心了吧。
“我也不清楚。只是……”儿话语一滞,倒是没有隐瞒,继续道:“只是听师门长辈隐隐提及过,似乎和天下共主的秘密有关系。”
“什么意思?”
儿缓缓道:“若你通读过中原各国的史书不难发现,自前秦覆灭后的千年里,中原诸国的数量一直在不断减少,中间或有不开眼的逆贼敢称王称帝,可那伪朝国运也决计撑不过百年。”
“至于剩下的诸如大食、吐蕃等撮尔小邦,虽能在边陲之地立国,却一直都无法踏足中原。就拿已近似沦为我大周附庸、没有大宗师坐镇的陈国来说,五年前吐蕃出动三名密宗上师攻陈,还未深入腹地便被大陈军阵正面击破,留下了败走荡燕峰的奇耻大辱。”
宁言也是第一次听说个这个秘闻,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是正面见识过大魁星君一掌的男人,也曾受号称拨云青天的张柔甲指点过,比旁人都清楚这些大宗师的含金量。
那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说是陆地神仙都不为过。
结果三个神仙合力打不过一群凡人?!
“大陈的军阵真就那么厉害?”
“和军阵没有关系,吐蕃会输,只因他们是番邦,而陈国是覆秦正统。”
“什么是覆秦正统?”
“当年攻陷前秦都城时,共有十人进过秦王宫。”儿回忆道:“留下记载的有不儿罕部的大汉孛端察儿拔赤哥,北梁贵族玉狼萧不察,南义军军首魏思安、我朝太祖……他们从秦王宫出去之后,机遇连连,很短的时间内就各自创下了一番基业。”
“凡是这十人的兵锋所指之处,纵使是上三品的大宗师都挡不住。每次他们身陷险境,则总能化险为夷,如有神助。经历最初数百年的混乱,当世所有宗门――包括龙门派、灵坛古刹这样传承超过千年的大宗,都不得不承认一个共识。”
“非覆秦之姓,不得称王,否则必受天谴。而天下共主,也必定会在这覆秦十姓中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