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千尘转过身来,那面上的沉痛神色已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漠然。
也是,皇帝的尸身一毁,他完全你没有了把柄,说实话,要不是时间和环境不太对的话,他甚至可能笑出声来。
只不过他习惯了这副威严冷漠的面具,做不出这种事来。
明明松了一口气,却还要故作这面孔,江云姝看着都替他憋得慌。
这么想着,也就说出口了:“陛下,你要是想笑的话,就笑,这里没有外人。”
她特别会来事,早早就把‘陛下’二字称呼出口了,歌千尘瞥了一眼棺椁里那副不成人样的尸身,又看了一眼江云姝,一时间只觉得看不透这个女人。
“你们两个早已经计划好了?”
所以慕九才故意激怒万绍元,勾引他当这个替罪羊。
江云姝看了一眼慕九没有要说话样子,只能答道:“是的陛下,既然公主自刎于城墙,苏斩苏大人不惜死谏,那么这件事迟早遮掩不住,不如趁此机会,一了百了。”
歌千尘低头琢磨了一下,有些意味不明:“好一个一了百了,但朕现在要问你,我父皇的‘菩萨相’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从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知道多半是谁在其中做了些什么手脚,但先帝那一脸诡异的微笑表情,还是让他心里存了一个疑影,忍不住疑神疑鬼。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些东西?
那......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棺椁中的尸体。
江云姝把人皮面具从先帝已经变形的头颅上取下来,用两根手指头夹着,解释道:“陛下,只是人皮面具而已,我会易容术。”
歌千尘这才想起来,江云姝在药王宗时,曾用苗女的形象出现过。
原来,是易容术而已......
歌千尘拇指婆娑着棺木的边缘,丝毫不在意那上面甚至沾染着先帝的血液和碎肉,“依你之见,接下来本王该如何做?”
他那沉冷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江云姝,明明早已经安排好一切,却忍不住出言试探,想看看江云姝那里,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慕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歌千尘那眼神,幽幽冒着绿光似的,盯着江云姝像是在盯着独属于自己的猎物一样。
他用脚尖把江云姝往自己身边勾了勾,十分不满,“我早先就看见你跟你的走狗关在书房密谋了那么多天,没讨论出个结果?”
歌千尘不善的看了慕九一眼,他很讨厌慕九这种莽直的个性,但现在也不适合翻脸,只能默默的忍了。
重新看向江云姝,江云姝只能作答:“我觉得......我们需要等一个人。”
歌千尘瞬间精神了起来。
这朝中百官,谁是哪个党派的,他几乎都摸清楚了,听江云姝的意思,是还有谁,在他的掌控之外?
“是谁?”
江云姝:“不知道。”
歌千尘一颗心被提起来又被摔下去,当即恼怒得不行:“你敢耍朕?”
“陛下恕罪,草民怎么敢?”江云姝低眉顺眼,看起来很乖顺。
“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这是朕最后的底线。”
江云姝缓缓道:“我们需要等一个......企图一步登天、也不怕死之人。”
但她确实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
这场宫变中,各方的阵营已经划分清楚,江云姝要等的,是一个从其他阵营叛变出来的人。
其他皇子年纪虽小,但背后有妃子家族的支持,或大或小的党派有不少,百官之中,不少人站了队。
可此事异变突起,所有人都在观望,不敢擅自叛变。
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所有的党派,最终的核心也只有利益二字。
鸟逐食,人逐利。
没有那么多忠心的人。
只要有人领头叛变,开了这先河,那接下来,就不断会有甘愿冒险的人叛出原本阵营。
这第一个大胆吃螃蟹的人......需要等。
“陛下您需要做的,就是对这个人大加奖赏,就可以了。”大家都长了眼睛,如果跟随歌千尘是能实实在在得到好处的,那么没有是谁是傻子,还要在原来的那棵树上吊死。
人趋利避害是天性,当歌千尘慢慢将所有人心收拢,这政权,就稳当了一半。
“今天的万绍元,也是杀鸡儆猴。”江云姝要让所有人知道,哪怕是权倾一时的宰辅大人,只要站错了阵营,那也逃不了一个死字。
歌千尘的眼神变了。
良久,他只淡淡的说了一个‘好’字。
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但没有谁,能如江云姝一样,把人性拿捏得如此炉火纯青。
她手上的底牌并不多,但每次,她都能精准的找准人性弱点,以最小的代价,撬动一整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而她所需要付出的,和能够得到的,完全不值一提。
江云姝松了一口气,给慕九使了个眼神,准备一起遁。
但等她埋头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却发现慕九仍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道:“在外面等我。”
看样子,是有话要跟歌千尘单独说。
江云姝皱了皱眉,有点担心。
慕九那驴脾气,别跟歌千尘打起来?
江云姝发现自己真是操心的命,不知不觉,总担心慕九什么时候把自己作死了,像个勤勤恳恳的老妈子。
但她跟慕九眨了好几次眼示意,对方也无动于衷,她才只能作罢,去外面等着。
桔梗烧得毕波作响,火焰的光影两个男人的脸上跳动,歌千尘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离王要说什么?”
慕九亲眼看见的江云姝出了门,才缓缓回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你要知道,我能推着你走上这皇位,也能拉你下来。”
这样的话,简直不像能出自慕九口中。
此时的慕九双手负在身后,面沉如水的眉目上,仿佛挂了一层寒霜,往常那狂躁易怒的形象消失不见,他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歌千尘摸不清楚他的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