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难以释怀的事，无非就是生离或者死别。
安小悦从未想到，见赵朵儿的最后一面，是在她的尸体被人从冰冷的河水里打捞起来的时候。
她接到的那个电话，是赵朵儿的最后一通电话。
电话里，赵朵儿说，“表姐，我真的很羡慕你，不是因为你的人生多精彩，而是因为你的灵魂多自由。”
她说，“你在被爱意包裹的环境里长大，所以你做了很多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她说，“表姐，请你原谅我妈对你们一家人的伤害，因为接下来的人生里，她再也没有女儿了。”
赵朵儿的话刚说完，她就听到了来自电话那头的尖叫声还有嘈杂声，都在大喊着，“有人跳河啦！”
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手脚一片冰凉。
宫予墨的车赶到现场的时候，河边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现场除了警察，还有许多消防员。
安小悦从车里出来，浑身像被人抽干了力气一样，隔着混乱的人群，她远远地看着现场。
宫予墨站在她的身侧，牢牢地牵着她早已冰冷的手掌心。
她也拼命地回握住他的手，吸取他掌心的温暖。
“去。”宫予墨轻声说道。
安小悦抬了抬脚，却像是被粘在原地走不动。
她听见周围有人在说，“唉，好可惜啊，这姑娘好像年纪还不大，才二十出头，真是造孽呀！”
“是呀，遭遇了什么事想不开要跳河呀！”
“那边那个应该是她爸妈，听说哭晕过去好几次，受不了这个打击。”
旁边人的话钻入安小悦的耳朵里，像一把刀子一样刺中了她的心。
宫予墨看着她几乎没有血色的面色，不忍道，“也许是最后一面了，我陪着你。”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朝前方走去。
安小悦被他带着往前走，像个失了魂的玩偶。
直到接近现场的时候，她听到有个中年男人蹲在一旁嚎啕大哭。
“我差点就抓住她了！我差点就抓住她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抓住她的脚了，她差一点就不用死了！”
男人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着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有个警察走过来，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跪坐在地上，痛哭道，“她从上我的车就一直在哭，我看这个姑娘年轻，以为是小情侣之间闹矛盾，跟男朋友吵架了，就没有多管闲事。中途她接了一个电话整个人就崩溃了，对着电话大喊大哭！”
“我想问问她出了什么事，又怕别人嫌我多管闲事，所以我又没有问！直到我的车经过这个大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堵车，她趁着车停了下来，就突然打开车门跑了出去，一个不注意就爬上了桥梁上！”
“我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也跟着下车想拦住她！可是她情绪很激动很激动，根本不听我说话！周围的人发现她可能要轻生，都准备过来帮忙，可是她一点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
“我就看见她打了个电话之后，就把手机丢进了河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我立马反应过来想要去抱住她的腿，可是我就差了一点点！就差了一点点啊！我都已经摸到她的脚了，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男人自责到声嘶力竭，“我早该发现她不对劲的，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她的不对劲，或许就可以救她一命，她这么年轻就不会死了！”
他身旁的警察也痛心到无言，只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远处的担架上蒙上了一层白布，围在担架旁的，不仅有消防员，还有王心慧和赵磊。
赵磊是赵朵儿的爸爸，安小悦很少见这个忙于生意的表姨父，他此时跌坐在地上，就像一个佝偻的小老头。
王心慧哭得死去活来，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女儿而万般痛苦的母亲。
别人说，赵朵儿不是淹死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冻死的。
在这个寒风刺骨的冬天，河面上还结了一层薄冰。她跳下去几乎没有挣扎的能力，浑身的血液就被凝固住了，最后被冰冷的河水吞没。
她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个冬天，再也不会长大。
安小悦一直没有哭，只是觉得悲伤到喘不过气，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鼓起勇气松开宫予墨的手，朝那个蒙着白布的担架走去。
有个警察以为她是围观群众，本想上前拦住她。
宫予墨及时给了警察一个眼神，对方见是他，于是了然地点了点头，让她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尤其的艰难。
整个人像是被寒风刺透，深入骨髓地疼。
不知道是如何走到赵朵儿的旁边，她连掀开白布见她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她该多疼啊！
王心慧一见到她，就跟发了疯似的站起来，扯着她的衣服哭吼道，“你为什么要来！你这个害人精为什么要来！要不是你我的朵儿就不会死！现在你是不是满意了，是不是高兴了？”
安小悦任由她拉扯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警察见王心慧情绪很激动，急忙想拉开她。
但是王心慧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桶，使着蛮力推搡着安小悦，“你这个害人精！你怎么不去死！都怪你都怪你！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此时的王心慧头发凌乱不堪，满脸泪水，眼睛都已经哭得红肿。
安小悦想起赵朵儿最后的那句话，“请你原谅我的妈妈对你们一家人的伤害，因为接下来的人生里，她再也没有女儿了。”
她也失去过一个孩子，知道失去自己的骨肉是多么痛多么绝望的事情。
尽管在今天之前，她多么痛恨王心慧，但是在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她是个可怜人。
一个失去了独女的可怜人。
“安小悦，我真的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去死！”王心慧痛哭着诅咒着她，愤恨地对着安小悦的脸扬起一巴掌。
安小悦没有动，也没有躲。
她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她的巴掌落下。
忽然传来巴掌的沉闷声，安小悦的脸颊没有传来疼痛感。
她睁开眼睛，不知道何时宫予墨已经站在了她面前，背对着王心慧。
王心慧重重的一巴掌，直接拍在了宫予墨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