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交谈,赵昊得知华叔阳自幼酷爱算术。
算术乃君子六艺之一,华家又是无锡首富,也确实需要子弟善于理财。因此华叔阳在课业之余,专门跟著名数学家,休宁商人程大位学习算术之学。加之他天资聪颖、远超常人,很快便将《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算学宝典》、《缀术》等能找到的前人著述涉猎一遍。
但他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好比什么天元术、四元术……看的华公子云里雾里,四处求教也依然不得其解。程大位便已经算是当世顶尖的数学家了,可依然无法为华叔阳答疑解惑。
盖因自宋朝从科举中取消‘明算科’后,我国曾十分辉煌的算数之学便日渐式微,到了本朝就只剩下日常应用,已经很少人去专门钻研这门学科了。而且,我们历史上的大数学家大都擅长算术、解方程,在演算具体题目方面远远领先世界,却只将数学当成一种应用、一种兴趣,对数学中更深层次的东西缺少思辨,自然也就无法将其公理化。
而公理化,是后人想要系统学习数学,进行深入研究所必须的。没有这一步,就始终难以入数学之门;就只能对前人的成就高山仰止,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华叔阳看到那本《初等数学》,顿觉找到了解答那些艰深问题的钥匙。他从书中看出,作者已经整理出一整套学科体系,只要追随着作者一路学下去,他的那些疑问非但将迎刃而解,自己也将登堂入室,成为一代数学大家。
更让他心驰神往的是,在这本书里,任何一句断言都可以得到肯定或者否定的论证,且这种论证理性客观,完全不受任何诡辩与权威的影响,可以接受任何的质疑和辩驳!
这就跟传统儒学大相径庭了。儒生们只能屈从于宋儒对圣人之言的注解,稍有思辨能力的人就难免产生质疑。于是叛逆的心学便应运而生,可心学依然无法证明自己的正确,走的还是唯心主义的老路。
华叔阳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能将格物致知建立在数学的基础之上,用数学的方法去研究这个世界,然后将其公理化,不就能找到,经得起任何人检验的绝对真理了?
不管华叔阳有多骄傲,他都无法抵御这份诱惑。于是便下定决心,哪怕拼着老丈人不让自己进门,也要拜赵昊为师!
反正媳妇都娶进门了,怕啥?
大不了到时候跪搓衣板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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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个一心拜师,一个愿意收徒,可谓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赵昊稍稍做作了一场,便无奈的叹气道:“本来我不打算再收徒了,但一来武阳替你说了不少好话;二来这世上愿学数学的读书人实在不多,为了不让这门学问失传,我便破例收下你吧。”
“太好了!”华叔阳惊喜万分,他可听王武阳说过,当初差点没晕死过去,才得师父可怜,忝列门下的。没想到轮到自己,却也只是跪了一个时辰而已……
看来我比六哥讨师父喜欢啊……
华叔阳喜滋滋的向赵昊拜了四拜,又起身拜见王武阳这位大师兄。
王武阳本来还有些吃味,心说师父怎么不为难他了呢?但听华叔阳朝自己改叫‘师兄’了,他忽然醒悟过来。
不管师父日后收多少个徒弟,我都是开山大师兄,他们都得敬着我!
如是想来,王武阳恢复了灿烂的笑容,笑眯眯扶起鞠躬的华叔阳道:“师弟放心,师兄我会好好教导你的。”
“多谢师兄……”华叔阳本以为,王武阳只是说了句场面话。孰料这位大师兄竟是认真的……
当天吃过午饭,赵昊午睡时间到了。
华叔阳本也想找地方眯一会儿,却被王武阳拉着到了高武的房间,让他换下那身骚包的木槿花锦袍,穿上和自己一样的大梭布窄袖短袍。
华叔阳摆弄着窄窄的袖口,不由新奇笑道:“这是要去骑射吗?还没怎么穿过这种样式呢。”
“穿得利索不只是方便骑射,还能方便干活。”王武阳将一块抹布丢给华叔阳道:“把所
有房间的家具、桌面、床头、窗台都擦干净,别弄出动静来,吵到师父午休。”
“啊,还得干活?”华叔阳俊脸上满是惊诧,堂堂无锡首富、华太师之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废话,那天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王武阳白他一眼道:“我进门之后,天天干活,就没歇过一天。”
说完,他便往高武的床上一躺,伸个懒腰道:“可算有替我干活的了……”
高武这时候会去前头帮忙,王武阳正好鸠占鹊巢,趁机眯瞪一会儿。
“你……”华叔阳这才知道,王武阳那天说的话都是真的,看着手里的抹布,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我能让书童来干吗?”
“不行,师父说过,事必亲躬、身体力行,方能磨练心性。”王武阳断然摇头。
华叔阳颓然问道:“洒扫庭院、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还有洗菜摘菜,我都得干?”
“一样也少不了。”王武阳惬意的闭着眼道:“不这样怎么磨掉你身上的骄娇之气?不这样怎么让你找到赤子之心?不这样怎么让你不再浮躁?”
“呃,好吧……”华叔阳一想也有道理,横竖王武阳也是王家的公子,他都能放下身段干的活,自己没道理做不来。否则岂不让师父看轻?
想到这,他便端起水盆,拿着抹布,开始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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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约莫着师父要醒了,王武阳也从高武房里伸着懒腰出来了,见华叔阳还在吭哧吭哧擦着窗台。
他伸手抹一把华叔阳刚才过的地方,然后把手指给他看道:“还有灰呢,没擦干净。”
“这是外头,用那么认真吗?”华叔阳翻翻白眼,小声嘟囔道:“整天下雨,怎么擦干净?”
“你以为这只是让你干活?”王武阳摆出大师兄的架子,教训道:“这是修行,懂不懂?”
“我学的是数学,又不是扫地擦地!”华叔阳气得把抹布往地上一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却见赵昊不知何时,负手立在了门口。
这话听得巧巧险些背过气去,要说论起懒来,这蔡家巷,不,这金陵城里还有比的过你赵公子的吗?
怎么就有脸这么教育徒弟呢?
孰料华叔阳却露出受教的神情,躬身捡起抹布道:“师父,我错了……”
“知错就好,好好干活吧。”赵昊也没想到,自己的话在二徒弟心里,竟也有如此份量,一时间都不好意思装下去了。
他便对华叔阳温声道:“你既然要参加乡试,暂时不要分心数学,先和武阳一起好生温书作文,若能考个解元出来,我就为你通讲《初等数学》。”
“是,师父。”华叔阳登时眼前一亮,顿觉干活有劲了。
“师父,你不是也让我中解元吗……”王武阳闻言慌神道:“解元只有一个啊?”
“那就看你们谁有本事了。”赵昊笑眯眯说一声,然后瞪他一眼道:“你以后少欺负师弟。同门要友爱互助,记住了吗?”
“是,师父。”王武阳自然比华叔阳还要恭顺。
“知道了还不快点去摘菜!”赵昊挥挥手,把王武阳赶去了伙房。
“其实用不着他们帮忙。”巧巧给赵昊端上一盘龙眼,小声道:“原本一个还好,现在两个徒弟干活,我都快要失业了。”
“放心,他们都不会做饭。”赵昊笑着安慰巧巧一句道:“你要是实在没事干,还可以帮我剥龙眼嘛。”
“想得美!”巧巧伸手打了赵昊脑袋一下,转身跑掉了。
赵昊笑着坐回交椅上,一边剥着晶莹剔透的龙眼,一边看着悄然出现在东天的彩虹,不禁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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