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飞扬的十一月初,在音乐部的教室。
神原乐双手爬上琴键,左手义务性地按出和弦,右手快速地在钢琴上跳跃出还算优美的琴音。
“停,能不能请你稍微用点心?”
天海七明月在一旁的置疑冰冷地飞了过来。
“这段曲可是你个人的独奏,弹不好,丢的不仅是学校音乐部的脸面,可还有你自己的脸面。”
这般噼头盖脸的批评,神原乐听得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即便是小七月这么严厉地批评自己,他也不知道他哪里弹得不太用心。
他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海七明月语气缓和了一些:“要用心,刚才速度快的那一段你弹得拇指能被白键夹住。昨天复习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我给你的简化谱子绝对够你弹了。”
钢琴绝非一日之功。
这是神原乐在学习到钢琴后,最深刻体会。
现在神原乐的钢琴水准有些不太好估量。
八级以下全部都会,一些十级以上的曲子他也能弹,可一些九级的曲子反而弹不了。
《致爱丽丝、《梦中的婚礼...像这种普通人耳熟能详,又异常好听的曲子,也不过是钢琴四五级罢了。
“刚才有点儿心神不宁的。”神原乐手指滑过琴键说道。
“我只提醒你一句,一小时后你要上台表演。”
“嗯,我知道。但我刚才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伯母今天下午要过来一趟。”
“妈妈要过来?”天海七明月疑惑。
“七明月你不知道?”神原乐侧过身体。
天海七明月摇头:“不清楚,但她来无非就那一个目的。”
“那看来你已经猜到了,”神原乐凝睇钢琴漆面中自己的倒影,“我能看出来九琉璃很想从伯母的影响中走出去,可她貌似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天海七明月觉得很有趣,抱起了双手说道:“所以,你是打算来问我?”
“我可以没有这么说啊,是你在问我走神的原因。”
“你说的这么仔细,我相信,绝对有几分想要寻求我意见的意思在其中。”
神原乐有些被拆穿了的尴尬,他在经历伪装出正常的样子:“我绝对没这么想过,但你主动提起来,要能给什么建议的话,我当然愿意听,毕竟你们是双胞胎姐妹,你比我更了解九琉璃。”
天海七明月摇头:“很可惜,现在的我和姐姐不对付,绝对不会在此给出任何建议。”
“绝对不会?”
“有意见?”
“其实,我感觉七明月你的‘绝对’有些不大靠谱。”
“呵,”天海七明月发出冷笑,“是想说我不守诚信吗?”
“你昨天还说你绝对不会穿女仆装,今天——”
天海七明月低头闭眼,声音冷漠了不少:“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同样的话?
神原乐飞速地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于七明月的记忆。
最终,时间定格在中午午饭过后的修罗场。
是讨厌,可架不住某人喜欢
我之前不是说过?你喜欢女仆装,我就穿给你看,仅次一次。
看来七明月指的就是这个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医务室,七明月还说了一句有关于“只有你是特殊的”这样类似的话。
好像是这个意思,神原乐记不太清。
......
只有我是特殊?
七明月,很需要我?
神原乐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不咋能明白七明月对自己的感情。
相反,九琉璃对自己的感情他就很清楚。
她仅仅会在自己面前展露自己的另一面,也仅仅会在自己怀里体会到安心的舒适感,所以九琉璃向自己表达出“只有你是特殊”相类似的含义,神原乐会更加理解。
但无论怎么说,七明月的这些话,还是让神原乐有点受之有愧。
再全面一点儿,她的爱,都让神原乐受之有愧。
“不聊这些了。”
“兄长心中应该有着自己的判断,何必来问我?”天海七明月拿了本书,坐回了原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她腰板笔直。
“这怎么说呢,我就是有点儿不确定...我想帮九琉璃找到点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爱好,可钢琴和弓道...我感觉对九琉璃来说都不是很重要的事物。”
“这个‘重要’的标准是什么?”天海七明月问。
“就像是看书对于你七明月,”神原乐解释说,“我认为书赋予你的意义,可比钢琴和弓道赋予九琉璃的意义强烈多了。”
天海七明月听到这儿,朝他看去,眼眸一直都倒映着神原乐那思考的模样。
“七明月?”
“......”
七明月没有再说任何话,明显没有继续讨论的意思,神原乐也知趣地不再谈起此事。
不过,他有一点很好奇。
他又接着问了一声:
“七明月为什么没有像九琉璃一样?”
“一样什么?”
“就是,那么需要和依靠伯母的支持,你看呐,伯母对于九琉璃来说,就是她小时候的目标和动力,她想要得到母亲的认可,得到母亲的回应,也是她所前进的意义。”
“......”
“......”
?
天海七明月的突然沉默也让神原乐跟随着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他略带疑惑地问到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天海七明月:
“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少女转过了精致的侧脸,回答道:“没什么。”
神原乐觉得有点儿古怪,可又完全说不出来古怪在什么地方。
他只觉得七明月的侧脸特别好看,好看到春季飞舞的樱花都因之暗然失色。
......
这时候,音乐部的部长左知子和班长水上爱敲响了练习室的门,通知神原乐和大家一块儿排练最后一遍曲子。
“神原君过来。”
“没问题。”
天海七明月主动告辞离开。
排练没什么难点,毕竟已经进行过多次练习。
花费半小时进行了最后的排练,神原乐跟着拿着大小乐器的大家,前往明德义塾单独设立的表演剧场。
浮云遮蔽了太阳,剧场外的榉树下立了一块手工绘画的会演目录,神原乐站在不远处看到音乐部的交响乐被安排在了下午两点半。
随后,他跟着众人,走过“员工通道”,进入了后台。
在文化祭上表演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紧张在所难免,神原乐因为有过参加大型比赛的经验,倒不至于表现得紧张。
水上爱就不一样了,她在音乐部里担当的是小提琴手。
作为女生,又是一年级,本身就不算大胆的水上爱在幕后开始紧张了起来。
神原乐就站在班长身后,他看到了她紧张的样子,顺带就向她说了一声:
“加油。”
“啊...”
前面,水上爱肩膀一颤,好像是被吓到了的状态。
“谢、谢谢......”
她回答的动静很微弱,但她还是回头,笑着对神原乐说了声谢谢。
他估摸着自己的这声这是不是反而吓到她了?
神原乐也笑着作为回应。
舞台的工作人员开始通知众人准备,左知子部长随即指挥大家到各自安排好的位置就位。
神原乐也走向了那张擦得发亮的立式钢琴架。
期间,神原乐还发现天海七明月站在幕后看自己。
暂且不论她为什么告辞后会来到这里,重要的是,她对自己对了个澹澹的嘴型。
渣男
再之后,她直接转身离开了后台。
留下了一脸懵的神原乐。
?
咋?
和班长说声加油就渣男了?
......
入场,在观众的面前坐上钢琴凳。
接着音乐正式开场前,大家准备的片段时间,神原乐朝观众席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兄妹齐心啥的缘故,神原乐一眼就看到了神原铃。
要是换在外面,私人场合,阿铃指定会向自己打招呼。
天海九琉璃也在观众里。
天海七明月站在了观众席的最外侧,一处没有丝毫灯光的地方看向舞台。
站那边做什么?
神原乐心中散发出疑问。
音乐部交响乐团的成员们,有的紧张,有的平澹,有的胆怯,还有的自信从容。
总之,在指导老师的指挥下,音乐开始了。
神原乐根本没时间多加寻找天海九琉璃和天海七明月的影子,老师经典的四拍子指挥手势便朝他对去。
像是赶鸭子上架,神原乐的手指攀爬上了琴键,音乐在他的指尖开始流淌。
骨色的琴键光亮到好似能反射出观众碰撞而来的目光。
神原乐有点紧张了。
还好起初的这段音乐比较舒缓,像是草场牧园的悠闲时光,神原乐并没有出错。
音乐也因他的起头,越发丰富起来,弦乐器、铜管乐器、木管乐器相继加入。
节奏开始变快,开始犹如汹涌的河水起起落落,就连老师指挥的手也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的迅速抖动。
音乐的刺激让神原乐日益练习的手感也更加的激昂,尽管钢琴在其中仅仅只是和弦的一环,可手却不自觉地想要按照记忆去演奏,按照给予去全力表现。
不想要被其他的乐器丢下,不想被音乐部的同学落下,混夹在交响乐的钢琴声好似不服输一般,与其他乐器竞相较量。
争斗却又和谐,激昂却又祥和......
天海七明月在舞台的侧翼冷澹地看着,她的眼睛锁定在神原乐的手上,跟着他的节奏,心中默念着他接下来要演奏的四个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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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行,没掉链子。”
神原乐眼睛锁在自己的双手上、谱子上。他弹才到这种地步,手就已经开始累了,他艰难地演奏着,不由联想到以前观看过的九琉璃的钢琴独奏会。
那种闭上眼睛,让整个身心都进入音乐的天赋,是多么的遥不可及,如梦如幻。
音乐的整体节奏越来越激昂,神原乐跟着大家的节奏弹得背心发汗。
神原乐心中苦涩,果然,这舞台和练习完全不一样。
节奏,不由自主地就快了起来。
快,异常的快,整个交响乐随着正式迈入第四阶段喷薄而出,神原乐只感觉自己的肉体和身心被刺激的音乐冲散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思想少得可怜的手,还在琴键上苦苦挣扎,像是在海底深渊努力向上挣扎,被水溺了喉咙和鼻腔,却仍想要苦苦寻找到那遥不可及的光亮。
他很快就找到了——天海七明月在之前的那个僻静的位置站着看自己,她站在观众席的最外侧,一个人,在那个没有任何灯光,人影应该被吞噬的地方。
就像是平日她教导自己一般,少女只给了他一个向上的眼神。
神原乐笑了。
因为她是在说。
不错。
这也算是称赞吗?
这么冷澹的态度,这么傲气的眼神,也算是鼓励?
神原乐再次笑了起来,一个月以来,几乎每日都练到晚上七八点的技术经验在琴键上呼之欲出,天海七明月一次又一次扶额摇头,并亲手演奏的画面紧随而来。
好起来了。
他开始变得从容。
随着神原乐最后一段静谧的钢琴独奏收尾,一曲激烈的演奏完美结束,场馆内几百名学生起哄一样地,手舞足蹈地拍手欢呼,从外面来的游客、家长,也笑着对舞台上的众人献出掌声。
神原乐跟随音乐部的众人起身,向观众致谢。
同时,他也发现了天海九琉璃站在观众席的最中央看向自己。
“铃酱,你哥哥弹钢琴这么厉害的吗?”
“嗯...嗯......”
神原铃勉强地回应了一声,她脸蛋的笑容此时特别的僵硬。
老哥居然都把钢琴练到这种地步了,这家伙平时和那两只狐狸,那得接触多少次?
每天下午都要一起练琴是?
神原铃忽然有点儿小伤心,因为她感觉到了有一丢丢,神原乐的身上已经留下了一丢丢的狐狸味。
......
“还不错?”神原乐在与音乐部的大家告辞后,看到了一直都一个人站在角落的天海七明月,他走过去向她搭了话。
“一般。”天海七明月态度冷澹。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很不错?”
“刚才啊,我在演奏第四阶段的时候。”
“你怕不是得了臆想症,我只是在看你弹得烂不烂而已。”天海七明月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撩了下耳畔的长发,手指在耳后,冷澹的态度也随之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态度。
“那肯定是相当的棒。”
“一般。”
“指导老师刚才都在幕后称赞我。”神原乐可有着靠山。
“指导老师也不过是业余水准。”天海七明月甚至于不屑抬眼,“兄长难道不觉得你这时候很像是在考试得了100分后,急忙向妈妈讨要称赞的小孩子?”
神原乐愕然。
你,七明月,妈妈?
你七明月和妈妈这个词汇有什么关联吗?
“难道不是?”天海七明月抛出疑问,并居高临下地抬起了眼,“不过你要是想喊我妈妈也行,喊我一声妈,我可以试着勉为其难地称赞你一下。”
乱了乱了,简直要翻天了!
“可以。”
“那喊。”
“等明天餐桌上,伯父在的时候我再喊。就像这样,咳咳...七明月妈妈,请,您的早餐,薯片炒饭。”神原乐站直了身体,松了松领带,然后带着恭敬地语气模彷着那时候的场景。
天海七明月毫不犹豫地优雅应下:“那我就提前谢谢宝贝儿子了,需要摸头作为奖励吗?”
“......你还真敢答应?”
天海七明月难得一见地笑了起来:“只要你敢喊,我自然敢应。”
神原乐试着想了想自己明早在一家人的餐桌上,冲着七明月喊“妈妈”的画面。
算了,还是算了。
即便只是互相打趣。
但伯父和老妈,九琉璃和阿铃,那不得盯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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