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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王韦忠跟方如今讲了一些关于南京的事情。
在南京城中,王韦忠做事谨小慎微,但仍旧是看不惯特务处的一些行径,就在上个月的一桩日本间谍案子中,其他行动组的人到处捉拿间谍,大行抄家之事,连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被牵连进去。
王韦忠的一个邻居被行动人员打伤,房子差点被人拆了,幸亏邻居及时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些人投鼠忌器才不敢进一步的动作。
追捕间谍的打击面偏大,手段又有些凶狠,株连了很多人,甚至有些人因为争辩被用刑致死,但即便如此,这些人的家属也没有被放过,甚至人家正在发丧,行动人员还去搜查,非逼着人家交出和日本间谍勾连的罪证以及所谓的活动经费,与那些送葬的亲友发生了冲突,惹起极大的民愤。
这几件事在城中惹起不小麻烦,处座还未及处理,刑讯科那边又出了大事。
前些日捉拿的日谍疑犯都在特务处羊皮巷监狱,每日由刑讯科提审,此时审问的记录便涉及日后的定罪。
人犯的家属纷纷想办法请托关系找到了刑讯科,南京虽然是个大城市,但这些人祖祖辈辈都在南京,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关系绕来绕去,总能有人寻到刑讯科的熟人。
他们想要把自己亲友的罪名减小,甚至是完全开脱,实在没办法的就请托让自己的家人少受点罪。
但刑讯科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的油水远不如情报科和行动科的多,自然就狮子大开口,仅仅是照顾人犯这一项开口就是两百法币起步。
这几天时间竟然发展出了完整的产业链,把那些日谍疑犯当成了唐僧肉。
其实,被抓的虽然跟日谍或多或少都认识或者是有些交集,但也是仅此而已,极少有人知道日谍的真实身份。
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可能出得起给刑讯科的好处费,但大多数人本就是家境贫寒,哪里能拿出那么多的钱来。
这些日谍嫌犯当中有个叫作吴峰的,媳妇为了保住他的命,七拐八拐地托关系找到了刑讯科一人的小舅子,将家底全都交给了那小舅子,但是小舅子以钱财不够打点为由,连蒙带骗地奸污了那女人,最后还没得个准话,那女人回去之后等信,结果有人说自己的男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她越想越气便上了吊。
虽然最后被家里人救下,但事情就此被揭发出去,闹来闹去,闹到了司法院,在国民政府闹得沸沸扬扬,令处座大为恼火。
这些事情叠加一起,经过了党务调查处的人暗中煽风点火,南京城中百姓的民愤又被激发起来,城中传言纷纷,跟日本人有过关联的人都要被逮捕问罪,结果几个特务处人员的家里被人扔了垃圾和粪便。
甚至还有学生组织串联到鸡鹅巷五十三号、鼓楼四条巷洪公祠游行请愿。
对于王韦忠而言,形势愈发地艰难,虽然机关里的这些腌臜勾当跟他没有关系,但毕竟是特务处的人,人家外面的人可不管你有没有关系,一律都骂狗特务。
处座对于此事已经下了严令,尽快审结牢中关押的嫌犯,但不得屈打成招,这对于那些只会老招数的特务们可是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
碍于处座的压力,大部分人总归是会收敛的,但总是有人会作死,把事情朝不可收拾的方向推动。
除了自己的那一组之外,王韦忠无力约束,但他可以对刑讯科提出质询,毕竟刑讯的任务主要是由刑讯科的人负责的,出了事他们逃不了干系。
而赵科长对刑讯科也是早有不满,和张鑫华、王韦忠一合计,趁此机会好好地敲打那刑讯科一番。
至此,方如今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处座会将自己列为这次松本案件的首功,南京特务处本部搞得乌烟瘴气,即使首功给了行动科也是大打折扣,老头子也不会高兴,索性就便宜了临城站,反正临城站那边没有负面信息传入老头子的耳中。
“如今,虽然处座还没有表态,但我觉得这件事八九不离十,这审讯松本浩二和小野昭明的事情,你还得多费心才是。”
“请师兄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方如今表面平静,实际上心中有些窃喜,审讯是一个重要的权力,抓获松本浩二是一回事,但这次小野昭明能够轻易地将松本浩二从南京监狱中营救出去,仅仅有前面处决的那些直接参与者是远远不够的,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忙出招。
而老头子心里最痛恨的就是这些拿着国民政府的俸禄,帮着日本人做事的人,后续的刨根问底是跑不了的。
而这一系列的报告也会呈送到老头子的案头。
方如今猜测处座多半也会同意,只是这个只是这个任命来得突然,他还没想好怎么运用这个权力。
“如今,当今除了审案子之外,首要的还是要让民情平息,这件事你怎么看?”
方如今略一思索道:“师兄,我是这样想的,但凡民乱,必先有一诱因,百姓之中有不平之气,再被一些有心人蛊惑,任何时候都不缺唯恐天下不乱之徒,但只要没有诱因,这些人自然就无从煽动。”
方如今观察到王韦忠微微点头,放心的继续道:“咱们这个机构权力太大,一向招人嫉恨,此次刑讯科的人贪婪无度,把事情做得又太绝,我的意思,不可一味驱散打压那些百姓和学生,民情可疏不可堵,既然刑讯科那人的小舅子抢占民居,自然是民愤最大,便先拿了他入监,百姓心气一平,那些蛊惑之人便无能为力。”
“有些道理。”
王韦忠沉吟片刻,刑讯科此时也是泥菩萨过河,只要能稳住形势,抛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不是不可以,“那学生那边呢?”
这些学生可不是跟百姓一样好糊弄的,游行请愿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且,这些学生中很多人家境优渥,身后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别说是赵科长了,就是处座也未必动得了。
这里面的水很深,方如今一时也想不过,只好道:“仓促之间难以想出周全之法,还需再仔细斟酌,最好是不与那些学生直接冲突,又可平息民愤。”
“那你得抓紧些,不可让乱势一发不可收拾。”
忽然,方如今脑中亮光一闪,低声说道:“师兄,既然那些学生还想着请愿游行,不如派个人混到他们中去。”
这并不是他的首创,事实上党务调查处才是个中的高手。
王韦忠道:“这倒也是。去年,党务调查处在西南,凭着敏锐的嗅觉,邮件中截获一名青年学生从遵义寄回贵阳的信件,因其中的化名引起了贵州党务调查室的注意,列为侦察线索。”
“五月四日,地下组织开展学习、讲座并组织部分成员到贵阳街头宣传,贵州党务调查室事先得到特务学生的密报,出动了所有特务分子和省党部的部分人员,按事先拟定的计划分别到贵阳各主要街道搜集情报,探听各校宣传队的活动地点、主要成员及领导人,并从学生讲演的内容中寻找地下组织活动的蛛丝马迹。”
“不仅如此,贵州的人还发展一些在校的男学生加入调查室,然后布置他们伪装进步,混入学生之中搜集情报。这些特务分子密告了学校中一些所谓‘进步’同学,他们伪装巧妙,继而真的发现了学生运动的领导人。”
“说起来,这些‘进步’同学,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硬骨头。在学生中有个读书会,其实就是那些‘进步’青年组织活动的幌子,党务调查室的人利用其中一人害怕失业的弱点,不断地施加压力,从其身上掌握了读书会的活动及领导成员一些情况,又从这个同学的日记中发现了更多的线索,继而抓捕了一大批人。”
方如今只是静静地听着,到了王韦忠这个层面,其消息来源要比他多得多。
这些都是党务调查处的常规操作。
进步青年,振臂疾呼,掀起救国图存热潮。
地下工作,步步惊心,犹如在刀尖上行走。
……
傍晚时分的秦淮河畔,华灯初上,斑斓的灯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是无数细碎的金子跳跃。
河边的戏园子里,伴随着微风中飘来的脂粉香气和河水微腥的气息,一股热闹的氛围逐渐升温。
此时,胖警察和同伴换了便装,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的便装略显紧绷,像是捆紧了的粽子。
伙计一见是他们,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的笑容,迎了上去。
“哟,两位官爷,里面请。”伙计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了一张空桌前。
桌上,精致的茶具和点心早已摆放整齐。
两人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开始自顾自地享用桌上的茶点。
点心是精致的淮扬小点,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和馅料的甜香。两人品尝着,偶尔交流几句,声音低沉而含糊。
此时,戏园子里人声鼎沸,各色人等汇聚一堂,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喧哗。
台上,红色的帷幕紧闭,戏子们还未上场。
两名警察似乎并不十分关注即将开始的表演,目光更多地在人群中扫视,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胖警察轻轻抿了口茶,眼角余光却始终在人群中扫视。
同伴则在吃点心的同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随着一阵锣鼓声,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戏子们的表演即将开始,而这两位警察的注意力也终于被吸引了过去。
在戏园子的一个幽暗角落,一名青衣男子静静地坐着,他低头品茶,脸上的表情淡然而从容。
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盯着戏台,但每当他轻轻抬起茶碗品茶时,眼角的余光都会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的两名警察。
那两名警察却对青衣男子的存在和举动毫不知情,完全没有察觉到戏园子角落中那双时刻关注他们的眼睛。
青衣男子再次抬起茶碗,眼角的余光又一次扫过那两名警察。
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深意。
他轻轻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不多时,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身穿一件深色的长袍,步履稳健,虽然满头银发,但眼神却矍铄有力。
老者进入戏园子后,并没有急于找座位坐下,而是四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目光在戏园子内缓缓扫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两个胖警察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
然后,老者径直走向了胖警察所在的那桌,微笑着向两位警察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自然地坐了下来。
“两位官爷,今晚的戏可还精彩?”老者开口询问,语气和蔼可亲。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胖警察笑着回应道:“老人家,戏是不错,但咱们是个粗人,可没心思细品。”
老者闻言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台上,新的一幕戏曲已经开始,但两位警察的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戏上了。
老者似乎对此并不介意,依旧端坐着,目光平静地望着舞台,偶尔还会随着剧情的发展微微点头。
然而,就在戏曲达到高潮,所有人都被台上的表演吸引时,老者突然站了起来。
“等等,老先生。”胖警察迅速站起身,试图叫住老者。
老者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看着胖警察,“有何指教?”
胖警察走到老者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这么精彩的戏,老先生怎么突然要走了呢?”
老者微微一笑,“年纪大了,有些乏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事情还没说清楚呢,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胖警察有些嗔怪道。
“老朽今日出来的急,钱袋也没带,再听下去怕是戏园子要赶人了!”
胖警察和同伴对视一眼,面露尴尬之色。
“老先生,说笑了,许家对我们兄弟二人一直不薄,我们兄弟又岂是那贪图小利之人?今日急匆匆找老先生前来,实在是有要事要禀报给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