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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空气中依然翻滚着热浪。
令人感到异常的沉闷、烦躁。
在清河坊最热闹的街道上,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汽车的滴滴声,黄包车夫伴随着铃铛的吆喝声、小贩们的叫卖声,混成一片,显得十分嘈杂。
一辆成色颇新的黑色别克轿车正急匆匆地沿着狭窄而喧嚣的街道穿行在乱哄哄的人群中,车轮不断地从地上的菜叶、汤水等垃圾上碾过,溅起的汁水溅到行人的身上,惹得一些人张嘴就骂。
可是但有些人看到悬挂的车牌之后,立即闭上了嘴。
张国玺坐在后座,从外宅出来的时候,他破天荒地穿了一身着笔挺的手工呢西服,手上戴着进口手表,神气十足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进口的古巴雪茄,悠闲地半躺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从现在的这副模样来看,丝毫不像刚刚被人警告和威胁过。
这既是张国玺,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不会表现出内心的惶恐,尤其是在即将面对自己的对手的时候。
司机不断地摁着喇叭驱赶车前的行人,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怠慢,走在后面的三爷就会毫不客气地开口相骂。
在司机的印象当中,三爷已经很久都没有来清河坊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罗茂云的地盘儿。
两年前,杨国玺的势力被罗茂云彻底清除出了清河坊,并警告不许他的人踏入清河坊半步。
不然,杨国玺早就把烟馆、妓院和赌场开到这个寸土寸金的繁华闹市区了。
轿车行至一个药铺旁的时候,突然,从街道对面一紧邻着一家绸缎庄的小巷中,跳出一个戴着黑色礼帽、黑布蒙面,身着黑色短装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手持短枪,飞身一跃,跳入大街,举枪对准了坐在轿车后座的张国玺抠动扳机,连开三枪。
“砰!”
“砰!”
“砰!”
随着三声清脆的枪声,张国玺的大光头就像是被掀开的西瓜一样,红的白的溅在了后座上、车玻璃上。
紧接着,这个年轻男子迅速地往张国玺身上丢下一样东西,猛地转身,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了人群众。
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几秒而已。
枪声骤起,立即引起街道上来往行人的一片混乱。
众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互相推挤着、尖叫着、哭喊着,人人都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生怕自己卷到这场风波中。
至于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来得及去弄清原因,枪声让所有人原本就已经很脆弱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而那个突然从巷子中窜出来的年轻杀手,早就顺着四散奔逃的人流,从容不迫地撤离了现场,至于他的具体长相和穿着打扮,没有一个目击的行人能够说清楚,也没有人愿意去看清楚。
这世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珍贵、更重要。
与此同时,尖锐的警哨声和刺耳的警笛声骤然响起……
很快消息就传出来了,帮会的三当家张国玺张三爷被人枪杀在了清河坊的大街上。
一时间,大小报刊,纷纷扬扬、大肆宣扬。
帮会里大大小小的头目们,个个都人心惶惶,提心吊胆,纷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罗茂云得到消息后,大为震怒,铁青着脸,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手指着过来汇报的手下一通臭骂:
“妈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张老三来清河坊为什么没人提前通知我?还让他死在了清河坊的大街上。死了也就死了,现场怎么会出现黄昆的戒指?”
黄昆是罗茂云的心腹之一,也是帮会里的当家红棍,能打善战,这些年暗中替罗茂云摆平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就在昨晚,罗茂云刚刚为黄昆和一帮兄弟大摆筵席庆功。
黄昆这个人缺点和优点同样突出,贪杯好色。
只不过罗茂云看在他对自己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份上,只是敲打敲打他,并未拿出硬招。
黄昆对于罗茂云的教诲,也是满口答应,但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常态。
罗茂云对此十分无奈,好在黄昆做起事来的时候还是有分寸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因为酒色耽误过罗茂云的事。
黄昆的戒指并不名贵,但造型奇特,戒指上盘着一条纯金小蛇,看上去极为别致。
临城很多人都知道黄爷手上戴着这枚戒指。
“那些报社你们去做工作,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们的嘴给我堵上,别让我在报纸上再看到这些人满嘴放炮地胡说八道。不然的话,你们一个个地都给老子到码头上扛麻包去。”
“还有,马上把黄昆给我找到,我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几个手下脸色刷白,拼命地点头。
很快,各个报社就接到了警告电话,不许再有类似的事件报道,否则不能保证他们的家人明天会平平安安的。
虽然是个大新闻,但大部分靠笔杆子吃饭的记者和编辑不想和帮会这些混不吝的人对着干。
一些后台不够硬的报纸便悄悄地撤下了张国玺被刺杀的稿件,但仍有一些大报社照登不误。
不管怎么说,舆论一定程度上被控制住了。
让罗茂云十分头疼的是,张国玺的一众手下将他的府邸围了起来,自己的手下正跟他们进行对峙,矛盾随时都有可能激化。
罗茂云的书房里,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除了罗茂云之外,面前的黄昆战战兢兢的,低头站着一声都不敢吭。
罗茂云已经好久没有动怒了,他脸色铁青,目光凶狠,背着手在屋子里度了一圈又一圈后,终于在书桌前停住了脚步,目光像锥子一样看向黄昆,皱着眉咬牙切齿地问:“黄昆,你确定戒指是在风雅阁弄丢了?”
黄昆倒吸了一口冷气,慌忙点头。
风雅阁是临城最有名的妓院,除了花销昂贵外,还需要来客与院内女子对琴斗诗,得到认可方可进入。
他的姘头三娘便是风雅阁里的花魁,据说是一位没落世家的遗孀,沦落与此地。
三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主要是她那清纯脱俗的气质和那双忧郁却闪着微光的美眸,使文人墨客为之十分向往。
黄昆一开始也是欲求而不得,上个月,他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拿出自己帮会的身份,硬是成了三娘的入幕之宾。
昨晚他在风雅阁和三娘颠鸾倒凤,起床的时候腿都软了。
因为还要去讨债,一大早就匆匆离开了风雅阁,直到出了城,才发现自己手上的金蛇戒指不见了。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有个习惯,每次上床和三娘亲热的时候都会摘下戒指,防止划伤了三娘胜雪的肌肤。
一定是早晨穿衣太匆忙了,忘记戴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每次都是三娘帮他保管好,等他下次再去的时候还给他。
所以,黄昆对于这件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谁曾想,他的金蛇戒指稀里糊涂地出现在了张国玺被刺杀现场,被当作证物收进了警察局的证物室。
这时,令辉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书房。
“二爷,风雅阁的老鸨说了,三娘一早就去看病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风雅阁的人也在找。我派人去了她常去的医院,说她压根儿就没去过。”
罗茂云没说话。
黄昆一听顿觉五雷轰顶一般。
三娘是唯一能够证明他的戒指丢在风雅阁的人,可现在她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黄泥掉入裤裆里。
“二爷,您相信我,我的戒指真是在风雅阁丢的,而且,事发当时,我和几个兄弟还在城外,他们可以为我作证,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黄昆虽然好酒色,但绝不敢对自己说话假话,罗茂云冷声道:“我知道!”
黄昆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二爷,都怪我!”
他还要扇下去,手腕被罗茂云一把抓住。
在临城,跟着罗茂云吃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是被人惦记上了,设个局、下个套,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行了,先下去吧。”
黄昆眼眶湿润:“二爷,我闯下的祸,我自己摆平。您等着,我这就去找那个臭婊子,看看她到底是和谁给我下套儿!”
“回来!”罗茂云喝道,“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吗?这两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待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让他们去买,除了酒和女人!”
“唉……”
黄平走后,令辉低声道:“会不会是六爷那边?”
帮会当中,除了罗茂云和张国玺之外,六当家的韩鹏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些年不吭不哈地网罗了不少人跟着他卖命。
罗茂云很了解他,这个人表面上对自己恭恭敬敬,实则心机深沉,阴险毒辣。
在罗茂云和张国玺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他杀了张国玺再栽赃陷害给自己也是见怪不怪。
令辉的猜测,罗茂云也想过,他和张国玺两人一旦斗得两败俱伤,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韩鹏。
可他和韩鹏都是帮会里的人,一个窝里的兄弟俩,断了胳膊还连着筋。
既然担心没有足够证据却把事情闹大后,在帮主面前反而找不到台阶下,罗茂云就必须谨言慎行。
尤其是处于现在这个特殊的风口浪尖上,闹不好落得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下场,就难免得不偿失了。
这时,一个手下匆匆进来。
“二爷……”手下说话结结巴巴的。
“我……我……”
“有屁快放!”罗茂云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我想应该是红党‘打狗队’干的!”好不容易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后,这个手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递给罗茂云,“请二爷过目。”
罗茂云一把抓了过来,打开后扫了一眼后,脸色变得更加铁青。
张国玺是帮会的人,跟红党八竿子打不着,红党打得哪门子狗?
这明显就是有人在设局。
“这招祸水东引玩得不错啊!”罗茂云再也按捺不住了,火冒三丈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怒吼了起来,“咱们和红党向来都没有任何瓜葛,这明显就是栽赃。”
死了一个张国玺,既栽赃给了罗茂云,又栽赃给了红党,可谓一石三鸟。
令辉挥挥手让那手下出去,书房里就剩下了他和罗茂云两个人。
“二爷,要不要去找方组长帮帮忙?”
罗茂云脸上的肌肉神抽搐了几下,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嘶哑着嗓音说道:“按道理说,咱们该去求他帮帮忙,但我现在还拿不准这个人的脾气秉性。”
“二爷,那是您和他接触的少。”
“你的意思是他肯帮咱们的忙?”
令辉道:“咱们帮了他好几次,而且都是大忙,他怎么着也不会驳您的面子吧?”
罗茂云其实早就打定了主意,他点点头:“那行,你现在就去找找他。我们要尽快查清老三被杀的真相,时间拖久了对我们不利。”
“二爷,门口张老三的那些人,我想办法把他们弄走!”
罗茂云摇头:“算了吧,虽然说他们是跟着老三吃饭的,但都是帮里的兄弟,窝里斗可不好!”
令辉知道,罗茂云在心里已经打起了这些人的主意。
如今,张国玺人死灯灭,那些跟着他吃饭的兄弟当中,又没有一个能够带头的,这些人如果能够笼络住收为己用,罗茂云的势力会大大提升。
江湖中就是这样,再讲义气的人,也得吃饭!
罗茂云现在有这个实力,如果现在能够尽快找出杀死张国玺的凶手,不仅能顺利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还能收买帮众的人心,让他的威望在帮内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从而为将来接棒帮主之位奠定坚实的接触。
“晓得了!”
令辉走后,书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罗茂云反而觉得更加烦躁了。
他拿起书桌上的电话,电话接通之后,罗茂云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周科长,是我啊,罗茂云!能否请科长百忙之中移驾到寒舍来一趟?关于古墓被盗一案,我有个线索想提供给你!”
在得到他想要的答复之后,罗茂云往椅子上一坐,神情轻松了许多。
与此同时,钱江边上,一个二十岁出头、身材清瘦、长相俊朗的年轻人脸色阴沉、步履匆忙地走到大街上,他伸手招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上车后,年轻人紧锁着眉头,低声吩咐:“华家池!要快!”
言罢,便再多说一个字。
人力车夫立刻拉着三轮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