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梨的法阵还没有成型。
对于青梨来说,创造空间法阵其实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只是大师兄的要求有点苛刻,他想要在两样物事之中刻画法阵的阵纹,主法阵在南海的仙岛境内,吞吐元气作为供应来源,副法阵则是需要精妙且微小,浓缩在一样可以随身携带的物事当中。
大师兄给了青梨姑娘一根崭新的白凉木发髻。
青梨每日在发髻上刻画法阵,刻画的很慢,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将法阵缩小到细微物事的程度。
好在大师兄并不急着离开南海仙岛。
李长歌给那位老剑仙立了衣冠冢,每日去藏剑山的洞府给赵淳风打扫空室,上香清理。
荒域的好大一出“戏”,到头来,居然有些凄凉的意味。
死去元知万事空。
南海下了一场大雨。
浓重的阴云盖压在整座仙岛的上空,这场沉闷的大雨席卷而来,浩浩荡荡,偌大荒域,泥尘飞扬,一片泥泞,大雨反复冲刷之后,好不干净。
这场大雨之后,那块碎去的仙碑就不会再浮在空中。
连崩裂开来的石块都化成了碎屑,被冲刷到整座仙岛的四处,甚至随着泥浆滚落岛屿,冲入海域,一坠入地。
荒域的山头,开始冒出了新草。
这片远古魔头修行的道场,原本寸草不生,在这场大雨之中,居然焕发了生机。
小殿下的日子开始变得清闲起来。
陪着郡主大人,一同去仙岛的各个地方。
南海十八山,众妙之境,登山之后如临仙界,对心境修行大有裨益,心旷神怡,魂魄清宁。
易潇和魏灵衫每日都会去找大师兄。
大师兄和沈莫姑娘在赵淳风的静室之中整理了很久,在藏剑山的小屋里也住了很久,除了登上终巍峰以外,大师兄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山头。
藏剑山山头之外,被剑宗明以“剑意”奴使而起的剑器瀑布,居然就这么不可思议的悬停在藏剑湖上空,不断有水流逆袭而上,汇聚入瀑布之中,再由剑器缝隙崩裂而出,潺潺而下。
藏剑山此后名副其实。
大雨倾盆。
藏剑山小屋之中,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细缝。
沈莫姑娘拎着一把油纸伞,走出了屋子,一身素衣,踮起脚尖,高高举起伞柄。
李长歌侧着身子出门,笑着接过沈莫手中油纸伞的伞柄。
素白的油纸伞上,滴滴哒哒的狭长雨滴溅落在伞面,溅射出绵密细长的雨滴。
这柄油纸伞并不大。
但可能是因为沈莫姑娘身形小巧的缘故,与大师兄挤在一柄伞下,只是稍显拥挤,并不会有任何一人真正的淋到雨。
李长歌并没有催动元气。
雨滴的湿气在伞面萦绕,顺着伞面滑落之后砸在地面,跳出的微末雨屑也会溅到靴子之上。
又到了每日给那位老前辈清理洞府的时辰了。
李长歌抬起头来,望着眼前阴雨连绵的天气,微微抿了抿唇,搂紧怀中姑娘的肩膀,缓慢向前迈步。
下山一共六百一十三阶。
藏剑山真的是一座小山,半山腰的木屋,哪怕下山的速度很慢,也只需要半炷香的功夫。
不过今儿的雨下的很大。
山路很滑,路很难走。
所以长歌师兄搂着沈莫姑娘,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整座藏剑山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大师兄下山之后,微微举起油纸伞,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山体轮廓,山头虽小,在大雨之中化出的大体模样却铮铮如龙,的确剑气嶙峋。
沈莫姑娘静静搂抱着大师兄的白衣。
她个头并不高,比起大师兄要整整矮上一个头,所以步子迈得也小,要想不挨着雨,就只能这么亲昵的挤在一起。
沈莫眉头微微蹙起。
心想在寒酒镇的时候都睡在一张床了,挤一把伞,又算得了什么?
大师兄的表情很平静。
他没有笑,也没有蹙眉,算不上木然,看不出喜悲。
他一只手举着油纸伞,微微向着沈莫姑娘的方向侧偏,大量的雨滴向着一方滑落。
另外一只手紧紧搂住沈莫的肩头。
李长歌轻柔说道:“走。”
沈莫小心翼翼嗯了一声。
两人一伞,走到了藏剑山的湖泊之前。
再往前踏出一步,就是藏剑湖。
踏出。
水波横生,摇曳。
大师兄举着油纸伞,搂着妖族小姑娘,面色从容,脚底靴子下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荡开,湖泊有无数纤细雨滴砸入,荡开无数波纹。
沈莫的脚步原本绵密且快速。
大师兄放慢脚步之后,她便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走到了藏剑湖的正中央。
一片阴影。
悬停在头顶的,是空中的一团“剑器瀑布”。
夹杂了剑气和雷光的瀑布落下,砸在油纸伞伞面,素白伞面有些吃力的凹陷下去,撑重能力却是极强,像是能吸纳极多的雨水,并不会有伞骨崩坏的情况发生。
素白伞面开始变色。
像是有人以毛笔,毫尖,在凹陷的伞面之处缓缓点下。
渲染开来
白伞变黑伞。
于此同时,大师兄和沈莫姑娘的脚底,水平面开始下降,被无形剑气挤出的湖水溢出,让开了一条螺旋的水道。
李长歌微微松手。
那柄通体被剑气染成漆黑之色的油纸伞刹那被吸入“剑器瀑布”之中。
天下物事,入手之后,便是凌厉至极的剑器。
那柄油纸伞,已成了一柄锋锐无匹的剑。
大师兄的头顶,是重复“填满”的湖水。
脚踏实地之后,眼前是一片视野开阔的“水月洞天”,一共八十九座洞府,今日府门居然都是大开,但以往那些闲云野鹤一般的老棋师,居然一个也没有露面打招呼。
一路走到赵淳风的洞府。
推开门后,陈旧的静室片刻之后便被打扫干净。
之后便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大师兄终于开口了。
他酝酿了很久。
“是这样的,在人族的规矩里,若是睡在一起就是成亲了。”
沈莫有些微惘。
单她看到了大师兄那张苍白而平静的面容。
大师兄爱很笑的。
他只有在很少数的情况下不会笑。
沈莫知道,他跟师父一刀两断的时候没有笑,出来以后,就很少笑了。
只有他很严肃的说一些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摆出这种表情。
沈莫心头咯噔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人类世界还有这么一个规矩。
所以她才会跟着李长歌,走了这么久的路。
她知道李长歌性子里是一个不温不火的人。
她会很轻佻很故作不经意的喊他夫君,会很矫情很卖弄的装傻又埋怨,每天恨不得多睡一会,再多睡一会。
都是因为她知道,
大师兄并不在乎别人怎么喊他,也许换了另外的一位漂亮的妖族姑娘,这么喊他,他都不会在意。
所以她就一直这么故作无恙的喊了过来。
每次喊出这两个字。
从舌尖吐出,心底便一阵撩拨。
她想过以后的日子,如果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沈莫微微咬唇,望向眼前的男人。
李长歌有些艰难的说道:“我以前没有入世,并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
沈莫有些微怔,不敢置信望着眼前的白衣男人。
“抱歉,我”
李长歌欲言又止。
他的眼里满是无法言语的苦涩,还有一丝歉意。
沈莫笑了笑。
她早就知道人妖不两立,自己只是一个小妖,哪里配得上天下妖孽第一的北地剑仙?
所以她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她不敢在其他人面前喊李长歌“夫君”,也甚至连亲昵一点的“长歌”二字,都不敢喊出口。
她自卑又渺小。
她只是八尺山上的一只小蝠妖呐。
能替他吸去寒血,便够了。
心满意足了。
沈莫姑娘努力笑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嗓子居然哑了起来。
李长歌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前不久才知道这个规矩。”
大师兄想了很久,认真问道:“所以我们俩成亲这么久了,是不是还欠你一场婚礼?”
妖族小蝠妖抬起头来。
她迷糊望着大师兄。
没有看错人。
没有听错话。
大师兄认真说道:“回头。”
沈莫转过头来。
她看到了一位老人,衣冠齐整,缓缓从洞府之中走出,取出了一个大红灯笼,缓缓松开手,那只灯笼就这么悬浮在湖底,自行飘移,移至洞府门口上空。
接着是第二位老人,第三位老人
不过片刻功夫,春秋前的大国师,大国手,缓慢走出洞府之后,各自在洞府门口挂上了一个大红灯笼。
老人们微笑向着李长歌微微揖了一礼。
沈莫扭过头来,看到大师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轻轻说了一句。
“看。”
沈莫重新回头。
藏剑山湖底,一片大红。
两旁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各自摇曳,烛光柔和,在水波之中倒映,铺出一条道路。
春秋前的司仪,能请到一位大棋师赐福,便已经算是贵族待遇。
八十九盏大红灯笼。
八十九位春秋前老人的祝福。
李长歌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红烛。
他声音温柔,终于笑了。
“嫁给我,好不好?”
女子拼命点头。
早已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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