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森林外围。
赤红色的朱雀虚炎焚烧古木,方圆数里,一片腥红。
腥,是血的气息红,则是血的颜色。
唐门一路北上,不知道在森罗道和钟家有意围剿之下,有多少人幸存。
但这个数字之下,是更多十倍的亡魂。
仅仅是雪雾森林周围,就已经堆积了上百具尸体,在这最后的三天时间里,森罗道伐木围堵,唐门只能弃子缓兵。
凌冽的天风,夹杂大雪。
朱雀虚炎将这些尸体,与森林,都化为了虚无。
有时候人命缥缈如烟。
一场大火之下,数百件猎猎作响的黑袍,在高温下摇晃。
所有森罗道中人尽皆沉默。
他们骑乘在黑马之上,黑袍上的雪花被元力弹开,面前不远处的高温,不能使他们挪开视线。
所有人,都专注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亲自督阵的几位北魏剑子,被易潇突袭所致的身体伤势,并无大碍。
他们勒马在阵前顿足。
“森罗道那位之前传令,你们都听到了”
“这片大火之后,唐门不准留下一个活口!”
这场大火,已经快要烧尽了。
而雪雾森林之中,居然没有一声哭喊声音。
几位黑袍剑子的眼神有些森然,渗人。
他们望向那片寂静到过分的雪雾森林。
是那种火焰的温度太高了吗?
高温让那些唐家余孽连哭喊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已经化为灰烬?
只是若是唐门覆灭,那位森罗道女阎王,已经去了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
为首的几人想不明白。
突然一个略显嘲讽的虚弱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一群蠢货。”
几位黑袍剑子眯起眼,面色不善望向身后。
那个被阎小七一路从北原拎回来的小侯爷,此刻微微撑肘,眉心依旧有鲜血流淌。
他大口喘气,勉强笑道:“你们不会真以为,唐门最后的底牌,唐家堡,就是藏在雪雾森林里的真实据点?”
几位黑袍剑子沉默了。
“唐家堡肯定是小世界。”段无胤自嘲笑了笑:“跟你们解释,无异于对牛弹琴。你们只需要知道,那个女人一个杀进了唐门,想等到她出来,恐怕是没机会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会再从雪雾森林之中出来。”
段无胤微微咳嗽,“她要你们守在这里,也一定是要你们去守住唐门里那些她无暇顾及的漏之鱼。”
黑袍小侯爷抬起头,望向那片雪雾森林。
那里已经化为了一片火红。
沸腾的朱雀虚炎,已经将整片雪雾森林全都点燃。
而的确是太静了些。
段无胤眼神之中细微飘忽,火光映照雪雾,如梦如幻,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洛阳。
那场大火。
也是朱雀虚炎。
他轻声笑道:“你们没有见过这种火,真正要烧死人,不会这么安静的。”
黑袍小侯爷喃喃道:“唐门的人,已经不在这片森林里了。”
段无胤面色凝重,认真说道:“所以她要你们守住的,其实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话音落下。
一团赤红色火焰陡然在面前炸开。
那是炽热高温的朱雀虚炎,万物皆可焚烧。
而那团火焰在雪雾森林与森罗道交接之处,毫无预兆炸开!
火光之中冲出了模糊的人影。
反应最为迅速的段无胤已经翻身上马,元力澎湃而出,将朱雀虚炎全部屏开!
他望向那团火光之中的两道模糊身影。
喃喃说道:“只有两个人,就敢来冲阵?”
易潇深吸一口气,一龙一蛇环绕周身,那根白蛟所化的白绳,已经随易潇心意化为了巨大的钟罩,加持在龙蛇之外。
将两人笼罩其中。
身边的萧布衣负责催动儒术。
巨大的钟罩撞翻古木,带动气势磅礴的朱雀虚炎,一路这么横扫碾压过去。
小殿下屏住呼吸,白绳之中蕴含了相当驳杂的域意。
其中一道与“火焰”有关,易潇在圣岛闭关之时,提取了株莲相里落日镇的记忆。
那座桥上遇上了朱雀千里之外的拍岸怒火。
即便那道域意相当弱带动朱雀虚炎覆盖在钟罩表面,依旧不成问题。
火红色的弱小域意在这场朱雀虚炎大火之中迅速雄起,如滚雪球,拼命汲取着来之不易的朱雀真火。
易潇双眸尽是金灿之色,悟莲瞳开启,魂力和感应都提升到了相当敏锐的程度。
他轻声说道:“准备。”
萧布衣双手开始在袖中施加印法,借助天地元气,准备儒家的术法。
儒家号称半个仙人道统,一气化三清,玄妙不可言,境界分化形化虚化神三步。
萧布衣的儒术已经超脱化形,臻入化虚境界。
两根古木原地被龙蛇之力拔起,浩瀚火焰如同鲸吞一般被护罩内的少年吸去。
易潇鼓腹,双目赤红。
萧布衣结印,大喝一声:“放!”
小殿下捧腹面色狰狞,做狮子吼状,那道火红色域意在一吼之下,护罩之外直接炸开!
时间在朱雀虚炎焚烧之下变得极为短暂,极为难忘。
所有的火光,先是微颤。
接着凝固,被庞大的力量聚集。
来自那道域意的约束力,将它们强行凝固在一起。
接着是萧布衣的儒家术法,让所有的朱雀虚炎,排兵列阵一般温驯服帖,开始在虚空之中搭建桥梁。
一条长达数十丈,直通森罗道腹部的火焰桥梁!
朱雀虚炎,焚尽一切。
挡在朱雀虚炎面前的,理所当然变成了虚无。
小殿下双足微微顿地,压低身子,如豹一般随时准备前掠。
被刚才那道儒家术法抽尽全力的萧布衣,很干脆利落跳上了易潇的背部。
易潇面无表情。
等背上萧布衣抓稳。
发力。
噔噔噔噔的土石炸裂声音
小殿下脚底无数道蛛炸开,看不见身影,听不见声音,这一切都在尘埃落地之后发生!
而那道黑袍年轻男人已经一口气冲出了火焰桥梁!
他直接来到了森罗道最中央的地方。
所有人都怔了一秒。
呆呆望着这个突兀出现在阵中的男人。
易潇深吸一口气,略微扫了一眼周围,惋惜说道:“方案失败,没有穿出人群,情况有些糟糕。”
二殿下也瞥了一眼,顿时心如死灰,眼下情况何止是糟糕?
他们现在就在森罗道腹部。
如果不出意料,森罗道围杀自己,应该就准备采用这种策略。
萧布衣虚弱叹息说道:“能杀得出去?”
小殿下面无表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白蛟绳所化的护罩心随意动,缩小至能贴身护住背上那人的范围。
闭眸再睁眸,株莲相第三层
三尺莲海。
易潇眼中的世界变了颜色,不再是五彩斑斓。
只剩下青紫的颜色。
小殿下更喜欢称他们是数据的颜色。
强与弱,高与低,生与死。
就好像现在。
易潇看见的颜色,头顶的大雪,身后缥缈的火花,身前持刀还未反应过来的森罗道探子。
在一个呼吸之内,如果处理不好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颜色,那么自己可能就会在连锁反应之中葬身此地。
左前方的森罗道探子五品修为,持弩,夺弩无用,弩箭无法伤自己的小金刚体魄,亦无法伤背后有白蛟绳护住的萧布衣。
但杀了他,可以清理出一条血路,方便离开。
右后方的砍刀已经逼至自己脖颈,一刀下去自己小金刚体魄不会有恙,可如果这一刀不躲,接下来自己的身躯微微停顿,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围攻之中。
一刹那的时间可以很短。
也可以很漫长。
对于赌上自己性命的人而言,一刹那足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潜意识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森罗道诸人,在一个恍惚之间,就看到两颗同袍的头颅从头颈之中分离,狠狠跳起!
背负一人的黑袍男人面色漠然,手中飞出一柄旋转一圈的断刀。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夺下这柄刀,然后挥斩而出的。
左前方立马空出了一个缺口。
易潇的身影抢先在所有人之前,踏到了那个空位之上。
接着四周涌来了更多的人。
还会涌来更多的人。
小殿下双目依旧平静,株莲相陷入了下一个一刹那的计算。
这一次飞出了三颗头颅,易潇再次抢到了下一步。
第三个一刹那。
每一个一刹那,都是生死边缘,做出错误选择,踏出错误的一步,或者没有成功抢先。
那就是死。
易潇的运气足够好。
易潇的实力也足够强。
所以他总是能够抢到下一步。
可是没有人能够不付出代价。
抢到这个下一步的代价,就是易潇背后捱上了狠狠一刀。
这一刀足够狠,因为来自从阵前第一时间掠来的九品剑子,不遗余力斩下。
可是易潇不能躲,如果躲开,他就没办法抢到那一步,抢到那一线生机。
所以小金刚体魄硬抗。
那柄粗刀理所当然断去。
在断为两截的同时,也成功阻碍了易潇的身形。
小殿下面色苍白,脚步依旧坚毅而迅捷,掠出了正确的那一步。
可是。
身边是潮水一般涌来的森罗道黑袍。
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就好像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
是生,还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