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大国师死死盯住那个黑袍飘摇的男人。
卫浩然。
“卫浩然他在最后的记忆里,说了这么一段话。”易潇代替那个黑袍男人开口,声音不大,却极为清晰。
回荡在这片大地之上。
“这个世界上,有人积善行事,默默无闻,却不得善终。”
“有人仗恶作祟,并且以此为乐,却无有恶报。”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善与恶的界限,就当真只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就能够评定的吗?”
“没有绝对的善,自然也不会有绝对的恶。”
“可若是世上之事,没有头顶之上的一柄剑去衡量对与错,去诛判善与恶,那么即便八大国最终谁是胜出者,这个世界都不会迎来真正的太平。”
“苍生有难,故而有生皆苦。”
“他们修行为了抵达彼岸,为了求得大自在,抬起头望向天上仙阙,却时常忘了自己,仍然脚踏在人间大地之上。”
“修行需有烟火气。善心善骨,修成善道。”
“以心中一柄剑规划界限,若有朝一日修成正果,便以剑下界限回馈苍生。”
“所以我策杀了北岸诸国的高层,无论是权倾朝野的大臣,亦或是战功累累的将军,但凡违背了六道的准则,我便亲手送他进入轮回。”
小殿下微微停顿,片刻之后幽幽叹息道:“世间的善与恶太难评判,我只能制定自己心中的秩序,然后以此为界,清除不合界限之人,不求其他,只求能为乱世尽一份力。”
易潇将目光投向卫浩然。
三十年前的乱世棋盘,这个不名世的大棋师弃子自困,甘愿被岁月囚死在囚牢之中,留下了破局的希望。
希望之花终于绽放。
那袭黑袍缓缓睁开双眼,双眸之中是岁月的混乱,古老黑袍漂浮而动,他抬起双臂。
山枯海烂于双肩之前。
于是整个世界寂静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
“人道。”
“天道。”
“阿修罗道。”
“畜生道。”
“饿鬼道。”
“地狱道。”
第二道虚影破土而出,在佛骸大地之上,孕育着莫名的力量,缓缓脱胎,生根发芽,最终结出果实。
接着是第三道身影。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果实成熟而落地。
于是这座本就以**为力量和思路建造的佛骸,此刻被那截指骨疯狂汲取力量,**之意分别被抽取,接而孕育出六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物。
“慧心。”
“痴胎。”
“龙血。”
“佛骨。”
“莲掌。”
“玉手。”
卫浩然为首,秦修途苏红月沈红婴柳白禅钟天道依次排开。
**重铸。
这六个上个时代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笑意不减。
风华绝代。
易潇声音平静道:“玄上宇,这片佛骸早就不是你的了。”
紫袍大国师虚握袖中双手,这片天地之间的掌控之力被无端瓜分。
天地之间所有的光彩被这六个年轻人夺去,而仅存的月光,也尽数落在佛骸那条浩荡冥河之中。
易潇微笑道:“这片小世界连接人间的地方,就在那处冥河之中?”
紫袍大国师眯眼不言语。
“大国师自始至终,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绝非实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小殿下笑了笑。
“你要赠我魏灵衫魂魄是为真,要送我和她离开佛骸是为假。”
“你不想与我厮杀是为真,可不贪图我身上的天相是为假。”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非想掩盖什么。”
“只可惜有些事**盖弥彰。你越是拼命去掩盖,甚至到最后不惜假意妥协,越是无法挽回你一开始已经暴露的想把我永远留在佛骸里的念头!”
易潇声音冷漠道:“在我离开这里之前让我来猜一猜你所谓的佛骸这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极为巧合在洛阳立国之时建立的天地囚牢究竟是何样的真面目呢?”
紫袍大国师已经不再犹豫,双手结印,掐诀,将原本准备留至最后的那道印法此刻完整结刻而出。
漫天的符箓从那两道紫袖之中飘摇而出。
有仙家蝌蚪文,佛门篆文,玄术之中的古骨文。
这位极为博学的北魏大国师汲取百家之长,在这座佛骸之中筹划无数轮回的手段,此刻缓缓绽放。
黑发三千丈的小殿下刻意放缓语速,似乎有意等着这位紫衫大国师出手。
“曹家那个男人的这一台戏需要有人配合,那个人只能是你”
“那么他凭什么能与你进行交流?”
“只有一个可能了”
“佛骸世界,本就是曹家男人随身携带的物品。他随时可以与你心意交流,借你的眼,看到这片佛骸之中的一切。而你自然也可以看到外面,看清洛阳。”
“佛骸或者说,浮世印。”易潇柔声笑道:“这个称呼会不会好一点?”
紫袍大国师双手按压虚空!
倾尽整座仙器之力,将六道规则全部倾泻而出!
天地将倾!
六块古碑从虚空之中疾射而出,砸在大地之上!
小殿下缓缓眯起眼。
那六块古碑断背处依旧是被人一刀两断一般,只不过不是自己大雾深处所见的黑色,而是古铜之色!
碑面刻文连在一起,两两成双。
六块石碑,从佛骸四处冲出,被紫袍大国师袖中的狂暴之力携带而出!
六块石碑组成真正的**,一缕邪光照破大红月!
紫袍大国师浑厚喝道:“六道!”
天崩地摧,六道重组。
整个世界在规则之下寸寸扭曲!
在那缕邪光所照之下,世界被一点点歪曲,随这个紫袍男人心意所动,最终寸寸崩塌,回归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紫袍大国师视线之中的六块石碑产生一道裂纹。
混沌之中走出六个风华绝代的年轻身影。
睥睨天下。紫袍大国师深呼吸一口气。
这六个年轻人,他们象征着最早的六道。
比自己所铸造的六块石碑更早,更原始,更古老。
因为他们本就身怀六样佛骸镇世之物。
慧心痴态龙血佛骨莲掌玉手。
而当玄上宇极有耐心地等到混沌缓缓散开。
那道黑衣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玄上宇好久不见。”
黑袍卫浩然微笑望着与自己不远处对立的紫袍男人,轻声道:“我们能够今朝相见,可真是个意外。”
紫袍大国师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这里处在仙器之内,怎会让你有借机返世的机会。算是我当年差了一招,取六道意味来铸造佛骸,让你钻了空子。”
卫浩然不置可否,只是摇头笑道:“很可惜。我们能站在这里说话就说明我们已经是死人了。而现在只留下须臾记忆的我们,也许在下一秒,就会沦为前朝的灰尘。”
“说这些有何意义?”玄上宇眯起眼道:“你打着拯救苍生的大义旗号,做的不过是谋求私欲之事。”
卫浩然哑然失笑道:“坏了你的佛骸大计,就是谋求私欲?”
玄上宇冷笑一声。
自己曾经与“六道”有过一场博弈,作为最终角力的胜出者,自己当时付出了鲜血淋漓的代价,最终依旧被卫浩然摆了一道三十年的阴坑,眼下这六个人有整片小世界规则的加持,一心想拦住自己,比那个开启两大天相的易潇更要难缠。
“你们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么?你们不是心怀仁慈么?”紫衫大国师沉声道:“可知你们缠着我,不让我出世,洛阳会化为灰烬,几千万人化为齑粉,生灵涂炭。”
卫浩然轻轻点头,道:“我知。”
接着这个智谋冠绝天下的黑袍大棋师笑着反问。
“但你知不知为何白禅他当年被你斩去莲掌,封锁佛骸之中,本该是与我一样的死去之人,为何依旧逍遥活在人间?”
紫衫大国师瞳孔猛然收缩。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卫浩然笑道:“柳白禅早就死了。”
“说起来有些好笑,现在活着的,是柳禅七。”卫浩然柔声道:“佛陀曾经在菩提树下自誓:若不成道誓不离金刚宝座,最终七日成佛。滥觞于此,便是谓之禅七。”
“你不必与我打什么禅机。”出身忘归山的佛门大师兄面色阴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黑袍卫浩然笑了。
“心怀大义,我来渡世。”
“可若是渡世之力不够,便等一人撑船。”
“他若愿来,便是渡世之人。”
这位六道之中冠为慧心之名的大棋师柔声道:“那位地藏王菩萨神魂于春秋年间转世,恰好分了一分入了禅七佛窍,算是赐福,更算是机缘。”
玄上宇闻言之后面色苍白,颤声道:“他本该是个死人?”
“不错。”卫浩然道:“他一直是一个死人。”
“那位地藏王菩萨的转世神魂在他身上?”
“不错。”卫浩然又道:“那位菩萨的转世神魂分了一分于他。”
而紫袍大国师终于明白,自己以玄术推演无数次,只能算出一位了不得大人物即将降临洛阳,却无法推断出究竟是哪一尊大菩萨。
这世上的宗师只剩下那么几位。
可偏偏来的,真的是一位大菩萨。
“所以”卫浩然风轻云淡笑了笑,黑袍如墨飘动。
“洛阳今天这一劫,不会有人死。”
“一个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