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易小安睡得极甜,脸颊两边风干的泪痕斑斑,唇角却抿出一道柔软曲线。
魏灵衫轻轻叹息一声,幽幽道:“你真准备送走她?”
易潇点了点头,声音平静道:“离开洛阳之后,我便是孤家寡人。她跟在我身边,我保不住她。”
魏灵衫轻声道:“何必想得那么远,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小殿下起身将易小安身上的被褥拉拢整齐,轻柔笑道:“其实也不一定,只是有位朋友在北原有些麻烦,而我来洛阳也不过是围魏救赵。若是那袭紫衫被骗回洛阳,也没必要大费周章。”
魏灵衫抬起头,望着小殿下柔声道:“穆家红衣儿?”
易潇轻轻嗯了一声。
魏灵衫突然开口道:“从小到大,十六年来,我一直在洛阳内城的皇宫内习剑研书,从未有过出宫的机会。”
小殿下闻言之后微怔一秒。
“所以,这座天下闻名的千年古城,我甚至从没有亲手触摸过它的城墙。”魏灵衫微微叹息,声音轻柔道:“如果再不去看看,是不是有些可惜?”
小殿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纤白柔嫩的小手便伸了过来,轻轻拉扯住自己的衣袖,易潇抬起头,有些微惘得与那双极为水嫩的眸子对视。
“你陪我。”魏灵衫鼓起腮帮子,微微咬牙:“就现在。”
在外界凶名远扬的北魏龙雀此刻居然有咬唇撒娇的一面。
易潇哑然失笑。
洛阳极为热闹的街道上迎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这座千年古城,逢上士子宴,便大开城门迎人。
读书人,江湖客,来者不拒。
游客如鳞的洛阳,要在人山人海之中寻到一个人,实在太过困难。
但这一对年轻男女若是真露了面,洛阳便会刹那沸腾。
少女不施粉黛,浓烈如墨泉般的黑发被一只紫钗挽起,眉眼自顾,白衣白袖白袜。
而最令人触目惊心的。
是腰间那柄漆黑如墨的剑鞘。
漆虞。
这只龙雀在洛阳子民心中被捧到了一个极高的地位,而她从未亲眼看过这座古都里的一草一木。
如见众生,必引轰乱。
她面上覆着一层轻薄面纱,遮去八分容貌,唯独留出一双狭长凤眸,眉目顾盼之间,依旧有了那么些勾人魂魄的出尘韵味。
少年面色平静,五官清秀,唇红齿白,细碎短发温驯贴在两鬓,黑袍飘摇,隐隐露出腰间盘踞软剑痕迹。
约莫一个上午时间,两人逛了大半圈,洛阳外围南北城的古巷古楼通通逛了一遭。
最后随意找了处酒馆,偏僻位置。
魏灵衫没好气趴在桌子上,双手捧颊,闷闷不乐道:“我原以为洛阳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易潇笑盈盈看着这只趴在桌子上生闷气而憨态可掬的龙雀,不由笑道:“洛阳是座千年古都,更是北魏皇都,而北魏人性子里偏执到骨子里的,就是直这一字,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故而洛阳外围分了东西南北城。恰巧不巧,咱俩上午逛的洛阳南北城,算是千年来遗留的老城区,古迹偏多,算是历史残余。但这些地方你在古籍上都有读过,如今再游玩,不过是重新翻书,想来的确是无趣的。”
魏灵衫两眼放光,欣喜道:“洛阳东西城呢?”
小殿下唇角微微拉扯,戏谑道:“洛阳东城比南北城还要不如,连些古城遗迹都没有,被戏称是曹之轩翻修的销金窟,尽是些江湖剑器,一柄八品剑能卖到千两银子,赚的正是那些没什么钱却偏偏要一掷千金的江湖客,若是正月十五,还能登剑阁,在洛阳之巅赏一**圆月。如今可不是时候,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原本元气大盛的魏灵衫迅速溃败,愁眉苦脸道:“那西城呢?”
小殿下微笑不答。
他想,对被誉为“**窟”的洛阳西城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魏灵衫和自己应该彼此心知肚明。
洛阳“**窟”这个词对于男人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温香软玉,一夜**,易潇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能让整个中原记住这座千年古城的原因,不仅仅是所谓的千年老城北魏皇都名号,更多的乃是洛阳西城出来的香艳女人。
俏江南,酥洛阳。
这是实打实的**地。
魏灵衫故作不知,等着小殿下开口。
易潇只能无奈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北魏最出名的**勾栏地儿?”龙雀闻言之后收敛面容,皮笑肉不笑道:“所以这个地儿究竟有多**?”
去了一趟天酥楼大饱眼福的易潇闻言之后猛然一怔,原来这里下了绊子在等着自己,又想到那位至今还在西城天酥楼招亲,却对洛阳权贵一缕拒之门外的柳大花魁。
小殿下猛然一阵头疼。
“柳儒士的招亲之事与我无关。”轮到易潇愁眉苦脸,他无奈道:“我与那位北魏洛阳日后的大红人也只有过一面之缘。”
魏灵衫轻轻端起一口茶水,微缀道:“二十万两银子才换来的一面之缘,的确殊为不易。”
小殿下越解释越抹黑,讷讷道:“造势,造势而已。”
魏灵衫眯起好看凤眸,细细品茶,不做言语。
小殿下挠了挠脑袋,欲盖弥彰道:“况且天酥楼不算勾栏地儿,那里姑娘只卖艺不卖身。”
只卖艺不卖身
又觉得不对劲,小殿下接着尴尬道:“是白袍老狐狸出的馊主意。他素来喜欢去勾栏地儿,算是修行佛法,其实也是普度众生。”
只是听起来越描越黑,去勾栏地儿还能修行佛法?
那普度众生,究竟是个怎么的普度法子?
小殿下叹息一声,索性闭口,只管低头喝茶。
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魏灵衫终于将一盏茶喝完,她轻轻问道:“怎么不解释了?”
小殿下只能抬起头无奈道:“不解释了,解释不清。”
龙雀突然收敛不住笑意,噗嗤轻笑出声。
易潇怔怔看着那个单手撑颊,笑得有些天花乱坠的姑娘。
她笑了半响,已经刻意收敛之下,笑起来依旧显得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
这只龙雀平时不笑,面上平静无比,其实并非是生性冷漠。
其实她从来不去压抑自己的心绪,喜便是喜,怒便是怒,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
她笑了,便是真的觉得好笑。
而她之所以这么笑,便就是她真的觉得很好笑。
有多好笑呢?
捂唇的笑显得做作,而掩面而笑又有些矫揉。
放肆大笑太过过分,像这样略微收敛,却不加掩饰,才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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