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而起连绵数里的雪白山峰,顶天风而狂舞的四色旗帜。
这里是西方大夏棋宫。
棋宫素来人烟稀少,雄踞浩瀚疆土,数千里版图无垠广阔,西疆环境恶劣,凶兽多出没。而这个比三大圣地历史还要久远的古老组织,真正奉为核心的,并非人类,而是修到极致的大妖。
如果用妖孽人物来形容人类修行者之中绝纵天艳的年轻天才,那么西夏棋宫之内,深入简出的那些子弟,则是真正的妖孽。
生而为妖,修行成孽。
这些真正的妖孽,就居住在棋宫最高峰的八尺山上。
自风庭城剑酒会以来,西夏九位大棋公,被那位白袍儿藩王一计坑杀四位,此刻空出了四个空位,诸多少棋公争着抢着想夺去大棋公的空缺位置,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偏偏碍于棋宫规矩,不能自相残杀。
趁着那几位大妖的转世还没有降临,大棋公之位的争夺愈发激烈。
而暗流汹涌之下,棋宫传来一阵诏令,命所有少棋公速速来到四圣宫。
八尺山的四圣宫内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叠叠人影出现在大殿的屏风之后,映照出模糊模样。
大殿之内,极为宁静。
有一道身影安静站在屏风之后,面容晦明不定。
他默默听着屏风外传来五位大棋公的声音。
八尺山之上供奉的四圣,乃是亘古久远之前就纵横世间的大妖。
而这一世,天大气运降临,四位大妖陆陆续续选了转世者,想要君临大地。
只可惜转世成功的条件太过苛刻,要想省去修成人形的那一步,就必须要选择生而为人的容器,除此以外,还要意志强大到能够承受大妖的转世意念,在大妖苏醒之前,转世者能够独自修行到“那一步”。
“上官龙象”
面容晦明不定的年轻人轻声默念着这个自己初次耳闻的名字,下意识将他与玄武并在一起,接着在自己脑海里,四圣的名单之中划去一个名额。
大殿之中,一位大棋公的声音低沉:“上官龙象出事了。”
这位大棋公面色阴沉,道:“他此行远赴洛阳,本来打算以战求战,但似乎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人物,被逼提前觉醒了玄武本体,提早了转世。”
“提早苏醒也并非是坏事。”这位大棋公眯着眼,将四周屏风之后的诸位少棋公挨个打量了一番,接着道:“但就在刚刚,他捏碎了传送卷轴。”
所有人先是一怔。
接着大殿之中有数道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立刻变得言语喧嚣起来。
面容原本不定的年轻人先是微怔,接着有些惘然。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中那柄古老的羊皮卷轴,回想起自己初入棋宫之时,那几位老妖怪递给自己卷轴时候的古怪表情。
众所共知,棋宫老宫主早已超脱九品,而风庭城刹那空城的壮举,恰好出自于这个老人之手。
只手拖拉整片风庭城方圆数里的空间,是何等的大恐怖?
而这位老人亲手为棋宫留下的传送卷轴,则包含了空间方面的恐怖域意,足以横渡虚空,打破规矩,将人从死地之中救出。
这样珍贵的传送卷轴,即便是居住在八尺山上的诸位少棋公,作为保命所用,一人也只有一卷罢了。
非生死危机之时不得动用。
那个玄武转世的真正妖孽,上官龙象。
捏碎了传送卷轴?
大殿之上的大棋公苍老声音接着传来。
“而且那只卷轴出现了问题。”
微惘的年轻人抬起头,目光透过屏风。
“那卷卷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得而知。”大棋公顿了顿,缓缓道:“玄武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北地。而且可以确定的一点,他受了重伤,转世宿主上官龙象的灵魂遭受了巨大创伤,距离陨落已经不远。”
这位大棋公将目光挪向在场所有的少棋公。
他们隐在屏风之后,已经屏住了呼吸。
“你们想夺大棋公之位,无非就是为了更好的修行资源。”这位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大棋公轻声道:“如果能够获得玄武的青睐,转世之后体魄重塑,便直接成为真正的妖孽,比区区大棋公的虚名要强上无数倍。”
“上官龙象注定要陨落。”他微微咳嗽,声音低沉:“若是你们谁找到了他,把这具小金刚体魄的躯体带回棋宫。”
这位老人说罢,稍稍停顿:“棋宫,有赏。”
老人离开之后。
屏风之后传来了阵阵嘈杂声音:尖细如针刺耳的嗓音,低沉浑厚的低吼,千奇百怪,甚至有野兽般古怪的声音传来。
满满一殿,居然都是妖物!
此刻他们在各自用着自己的语言交谈。
这些妖物已经修成人形,只不过依旧保留着些许妖兽特征,或是第三只竖瞳,或是嗜血的利齿,或是铁青色的肤色,窃窃私语之际,目光略微流转,却时不时在一个人身上停留。
这个动作还停留在隔着衣襟抚摸怀中卷轴的年轻人面色复杂,感受着这些目光包含的阴冷,轻蔑,森然。
格格不入。
自己生而为人,他们生而为妖。
而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修为太过低微,在棋宫行走便如履薄冰,若非棋宫规矩定下不可相杀,恐怕在自己驱马来到八尺山下之时,就已经沦为这些人形妖物的口腹之物。
大殿之中突然安静下来。
这些妖物下意识噤声,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一道身影。
这些目光之中,有敬畏,有贪婪,有毫不加掩饰的爱慕和迷恋。
目光之处,一道柔和声音传来。
“姓顾的。”
顾胜城下意识将面色恢复成平静模样,回过头,望着那个性情古怪却与自己同为人类的女子。
一袭素白宽大长袍落地,这个女子生得如同一朵莲花般不染红尘,不俗不媚,眉心一抹月牙儿印记,眼神如同一泓池水般清澈动人。
棋宫年轻一辈四大杀手。
秋水。
秋水微微瞥了一眼顾胜城,看到顾胜城下意识遮掩怀中断指的动作,微微开口道:“姓顾的,你若是想一鸣惊人,不妨去一趟北地,若是能带回那具小金刚体魄,此后棋宫之中,自然有你一席之地。”
顾胜城看着秋水。
接着他回转身子,望着满殿修成人形的妖物。他看到这些妖物们望向秋水之时垂涎三尺的模样,又看到秋水不动声色的表情。
似乎是回想到了这些少棋公看自己时候的表情,与看秋水之时有所不同,又有所相同。
顾胜城轻声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
“北地?”
顾胜城缓缓离开大殿,声音清冷:“若是顾某今日离开八尺山,怕是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离开大殿之后,顾胜城没有去别的地方。
他去了八尺山山巅,自己少棋公的楼阁。
站在楼阁顶点,顾胜城默默蹲下身子,低下头。
眼前是雪白山峰之巅,七月依旧严寒,西疆风雪不比北地,却多了些许冻骨。
顾胜城伸出左手五指,看着雪白山巅之下的雪景透过自己尾指末端入眼,自嘲笑了笑,天风太寒,兴许是自己断指的原因?
接着一道倏忽破空声音传来。
“姓顾的!”
秋水掠到楼阁屋檐,咬牙切齿微恼对着这个摊开五指自顾自欣赏雪景的男人开口道:“你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顾胜城没有搭理她,懒洋洋仰面躺倒。
他本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即便入了棋宫,处处遭人排挤打压,他也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反倒是这个恼人的女人,日日来纠缠自己,向来不搭理她,每每气得跳脚离开,第二日总会再来,日日如此,从不生厌。
秋水一反常态,没有向往日一样絮絮叨叨,而是在顾胜城旁找了个位置,拂去积雪,收拢长袍,蹲下身子。
她柔声道:“这个机会千载难得,你若是有心把握,我便护送你直到北地,若遇上危险,你大可捏碎我的卷轴逃生。”
顾胜城微怔,扭头望着这个女子。
秋水淡淡道:“棋宫里妖多人少,相互扶持罢了。”
顾胜城依旧不冷不淡道:“不想去北地,没有兴趣。”
秋水终于抑制不住,微怒道:“你知不知道在棋宫活下去有多难?区区一个少棋公的虚名,能保得住你一时,能保得住你一世么?那些老妖怪一但苏醒,一个空有虚名没有修为的少棋公,与山下那些蝼蚁又有何异?”
顾胜城哦了一声,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睬这个女子。
“顾胜城!”
秋水一字一句道:“你就没有想过与那些妖孽争一争高低?!”
与妖孽一争高低?
仰面躺在屋顶的年轻男人缓缓睁开眼。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似乎闪过了那个风庭城招出三千魂剑的少年身影。
那个人在洛阳现了身。
逼出玄武本体的,会不会就是他?
接着顾胜城在心底狠狠摇了摇头,不由自主自嘲笑了笑。
与上次见面不过相距只有数十天,一个不通修行的人,再如何天才如何不要命的修行,都不可能抵达那一步。
顾胜城面色平静道:“之前想过。”
秋水看着这个男人伸出右手,抚摸着左手断指。
这个曾经疯狗一样的男人似乎在棋宫的日子里,被磨尽了锐气,只余下颓然。
他闭上眼,轻轻道:“现在,我只想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