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幅书法作品,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的!因此才会这般悲愤和沉郁。”
“诶!我又想起来了!”周至突然灵光闪现,跑到书架边扒拉下来一本书:
“看,我就记得《渑水燕谈录》里有个故事:康定间,河西用兵。石曼卿与吴安道遵路奉使河东。”
“既行,安道昼访夕思,所至郡县,考图籍,见守令,按视民兵刍粟,山川道路,莫不究尽利害,尚虑未足副朝廷眷使之意。”
“而曼卿吟诗饮酒,若不为意。”
“一日吴遵路终于看不下去了,对石延年说道:‘朝廷不以遵路为不才,得与曼卿并命。今一道兵马粮饷虽已留意,但是仍然害怕自己愚钝不能洞察全部。”
“以曼卿之才,如略加之意,则事无遗举矣。”
“石延年笑曰:‘国家大事,安敢忽耶?已熟计之矣。’然后一条一条列举将兵之勇怯,刍粮之多寡,山川之险易,道路之通塞,纤悉俱备,如一向就在这一带活动一样。”
“吴遵路大为惊服,以为天下奇才也。”
“这里也有。”费观说道:“《宋史》里有说:尝上言天下不识战三十余年,请为二边之备。不报。及元昊反,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
周至将书接过来:“延年喜剧饮,尝与刘潜造王氏酒楼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饮多,以为非常人,益奉美酒肴果,二人饮啖自若,至夕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传王氏酒楼有二仙来饮,已乃知刘、石也。”
“延年虽酣放,若不可撄以世务,然与人论天下事,是非无不当。”
看着四表舅瞠目结舌:“这是庞统庞士元那样的凤雏之才啊。”
四表舅点了点桌面:“我知道还有一个故事,他在秘书省为官时,秘书省的旁边有一个角门,中间有走廊与临近的大庆殿相通。每到夏天,很多学士都从角门去大庆殿的檐下纳凉。”
“有一次,宋仁宗去大庆殿,看见有一个人躺在殿陛间睡觉。左右随从刚想前去呵斥,宋仁宗制止道:‘先去看看是谁。’不一会儿,随从来报说:‘是石学士。’深知石延年脾性的宋仁宗一笑:‘算了,我们从旁边绕过去,让他睡。’”
“所以说,能得诸多名士推许,史册留名的人,都不会简单。”四舅妈笑道:“《邺中歌》说的,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最起码我知道他的两件事儿,就不是凡人可为。”
“其一是《孙公谈圃》:石曼卿谪海州日,使人拾桃核数斛,人不到处,以弹弓种之。不数年,桃花遍山谷。”
“其二是《温公续诗话》:李长吉歌‘天若有晴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曼卿对‘月如无恨月长圆’,人以为勍敌。”
周至一合掌:“妙极!这一对才是天下绝对!妙极!”
四表舅看着一桌子的零碎,叹了一口气:“这咋弄?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周至将在大邑得来此物的故事给四表舅讲了,然后一指边上的几种古纸:“我估摸着刘三爷祖上得到这批残卷之后,就在考虑修复的问题,因此才费力搜寻到这些材料,不过因为手艺不过关,不敢下手。”
“等到了刘三爷这一代,更是散了这股心气儿,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我。”
“你也是个贼胆大的。”四舅妈嗔道:“要真是一箱废纸,五万块就打了水漂了。”
这叫君子协定,但是还有一句话,那就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周至才不会那样机械,不过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黑暗心思暴露出来,告诉表舅妈要是给坑太厉害还可以走法律途径,只笑道:“总之也不亏,不过就得劳烦舅妈和四表舅了。”
“这才只是一幅。”四舅妈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箱子里……”
所有人这才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要是箱子里的其余包袱里的东西,都与石延年《筹笔驿诗》一个级别的话……
“别动!”四表舅果断制止了周至想要抓箱子的举动:“不能再开了,开一次对作品的伤害就多一次。先将这幅《筹笔驿诗》修复好再说。”
“这是个大工程。”四舅妈问道:“秀城你有把握吗?”
“瑞芝你放心。”四表舅笑道:“当年秦淮裱褙天下第一,我在金陵那几年,可不是白呆的。”
“这里不能再动了,走,去饭厅叙话,顺便等肘子给我们做饭。”
周至:“……”
吃过午饭,送走了费观,周至又转了回来,见到四表舅已经将自己另一口箱子里的物件儿取了出来。
这些都是和费观一起从刘三爷那里收来的瓷器,除了几件大开门的如道光青花婴戏文盘之类的东西和一些小文玩,最让周至困惑的,就是那件哥釉鱼篓尊和乾隆款童子窥戏双狮耳五彩大赏瓶了。
周至将那东西分作两堆:“这些都是孝敬四表舅的,这两样,还请四表舅解惑。”
四表舅看着大赏瓶都有些困惑:“这东西实在是古怪,除了画工,哪哪儿都对,而且这画工也不是没画好……似乎,似乎是高手刻意而为。”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工美的老师们是如何说的?”
“这个没给他们看,不过卖家刘三爷就是帮工美收货的,也是老手,他的说法和我最初的感觉,以及四表舅你的看法一样,也觉得奇怪。”
“那你干嘛又要收了这东西呢?”
“因为我发现一处奇特之处……”周至想了想如何表述,拖来一张凳子让四表舅做到四舅妈旁边,两人视线平齐之后,周至将大赏瓶搬到两人前面一米多的地方,一手抓着瓶沿,一手拖着瓶底:“戏法来了啊……”
接着周至开始缓缓起身,托着大赏瓶慢慢站起来。
四表舅和四舅妈盯着周至手里的赏瓶,发现随着周至的起身,瓶子上的画面似乎随着视线角度的不同,也发生了一些形变。
当瓶子缓缓被举到一定高度,四表舅视线快要与瓶子画面主体平行的时候,突然举手:“停!”
周至将手停了下来。
他知道在四表舅的眼里,之前有些形变的画面,现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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