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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睿率领三千铁骑纵横奔袭于荒原深处之时,库塔群山左近的两军对峙呈现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情形。
南面平原上,藏锋卫主力在确定谷内是蛮人布置的陷阱后,不疾不徐地后撤约五里地,同时派出以二十骑为一队的游哨向周遭散开布防,直接做出就地扎营的姿态。
山中的蛮人不再隐匿行踪,纷纷从山林之间现身,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让所有人忍不住狰狞咆哮的惨状。根据几个头人的粗略统计,方才梁国骑兵杀死百余人且造成二百多人受伤,自身阵亡和受伤者不足三十人,更令人愤怒的是对方竟然连阵亡骑兵的尸首都带了回去。
虽然在谷地中负责阻截的蛮人实力不强,属于蛮族军队中下层的士卒,可如此悬殊的战果对于蛮人来说依然难以接受,而且己方没有达成任何目标,敌军的主力不曾进入谷内,先锋前军亦是从容脱离危险的境地。
若非对猎骄靡忠心耿耿的嗤罗利勇士震慑住其余人,恐怕此刻谷中已然演变成内讧的局面。
半山腰处,猎骄靡冷漠地迎着其余九位部落首领的质疑。
“大首领,现在怎么办?”固伦部首领须卜合沉声问道。
猎骄靡微微挑眉道:“你想说什么?”
须卜合上前一步,咬牙道:“大首领,我们都非常敬佩你,也相信你能够带领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今天这场战事说明我们根本不是梁国骑兵的对手!那个姓裴的年轻将军早就看穿了大首领的计划,压根就没有相信我们放回去的内应。大首领,我觉得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撤回北方,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等梁国骑兵回去后,我们愿意跟随大首领再次南下。”
猎骄靡面无表情地环视众人,不轻不重地问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众人不敢附和须卜合,因为过去一年间这个身躯魁梧如山的男人带给他们太多惨痛又深刻的记忆。
须卜合历来性情刚直,皱起眉头寒声道:“当初在夏塔山上的祭坛边,大首领亲口说过,只需要我们这些部落的配合和追随,不会吞并我们的族人,难道大首领现在想要反悔吗?”
其余部落的首领微微变色,不约而同神色凝重地望向猎骄靡。
猎骄靡态度强硬地要打这一仗,然后在战前收拢他们手中的兵力,心思已经表露得非常明显。
“我不会吞并你们的部落,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我非常厌恶言行不一的蠢货。此战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不容许出现丝毫胆怯,然而你却在这里蛊惑军心。须卜合,你自己找死不要怨我。”
猎骄靡踏前一步,在须卜合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掐住他的咽喉,没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挥动左拳砸在此人的太阳穴上。
其余八位首领大惊失色,曾经亲眼目睹的种种景象浮现脑海,皆是猎骄靡在厮杀时仿若能撕裂虎豹的神勇场面,不由得纷纷跪下求饶。
猎骄靡将死不瞑目的须卜合丢到一旁,沉声道:“固伦部的勇士由你们八部平分,现在立刻去处理好这件事,如果有谁敢不听话直接杀死。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在荒原上绝对跑不过梁国骑兵,想要活下来就只能跟对方拼命。”
众人又惊又喜,随后大声应下,一溜烟地小跑下山。
军须靡这时才走到猎骄靡身旁,指着南方平原上的动静说道:“首领,梁人竟然是打着要跟我们耗下去的主意。”
猎骄靡扭头望去,只见远方藏锋卫骑兵列阵如林,在骑兵大阵的后方出现浩浩荡荡的车马。裴越带进荒原的八千民夫在骑兵的保护下,不紧不慢地拆卸车架,于六七里外的一座小山侧面安营扎寨。
他眼中流露出浓重的不甘和失落,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和裴越正面接触,但是他的两次谋划都被对方看穿。兴安府城一战,他亲率主力伏击,可是却没有等来梁国骑兵,一千七百余勇士命丧城外。今日之局更是动用郭林喜送给他的内应,直到昨夜都没有出现差错,然而裴越依旧没有上当。
猎骄靡攥紧硕大的拳头,冷冷道:“他这是要逼迫我们出山决战。”
现在两边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蛮人藏在谷内,局势危急之时可以撤到山上,自然便能抵消藏锋卫铁骑冲锋的优势。只要他们不主动出击,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猎骄靡为了这一战筹谋良久,近半年来四处搜刮,在库塔群山内储备了大量的食物,足以相持良久。反之一旦脱离地形的掩护,在南面平原上展开厮杀,藏锋卫便能占尽优势。
军须靡皱眉道:“梁国骑兵数量过万,仅仅依靠那八千民夫带来的粮草辎重,他们能支撑多久?首领,今日虽然没有伏击成功,但我觉得可以再耐心一些。”
猎骄靡沉默片刻,忽而心中一紧,随即压低声音说道:“按照此前得到的密报,藏锋卫实际兵力为一万二千余人,我怎么觉得对面的骑兵不足万人。”
军须靡楞了楞,不由自主地望向南方那支整齐列队保护后方民夫安营的骑兵。
猎骄靡冷声道:“我怀疑裴越之前一直在迷惑我们,他看似小心谨慎地行军,实际上早已调派一支精锐离开,前往北方袭击我们的部落。”
军须靡微微张开嘴巴,满面震惊之色,如今大多数蛮族部落的青壮年都集中在此处,各个部落剩下的基本是老弱病残,倘若真的遭遇梁国骑兵的突袭,那就意味着局势会变得极其被动。
万一让那些首领和头人知道这个消息,纵然猎骄靡神勇盖世也很难继续弹压下去,甚至连坚昆部的勇士都可能出现骚乱的迹象。
在这个时代的战争中,稳定的军心是取胜的基础。
猎骄靡非常清楚这一点,故而不容置疑地道:“不要泄露这个消息。”
军须靡心中轻叹,颔首道:“我明白,接下来是战是守?”
猎骄靡缓缓道:“对方气势正盛,当然要继续耗下去。我不相信他们能够坚持太久,决战之地必须放在山里。”
军须靡点头应下,只是心中的忧虑却越来越盛。
……
南面平原之上。
当日光偏移至头顶,在八千民夫的不断努力下,一个完整的营地逐渐成型。
裴越在众将的簇拥中顺着羊肠小道登临小山之巅,感受着朔风的吹拂,平静地说道:“传令所有游骑,接下来这几天放松对北面的监视,如果有蛮人老弱出现,任由他们进入山中。”
陈显达躬身道:“遵令!”
谷范腰悬长剑,走到他身边淡淡道:“你让韦睿带着三千骑深入荒原腹心,行以战养战之策,每个部落杀一半留一半,然后逼着那些人逃到此处动摇蛮族的军心,这样的手段让我想起一个人。”
裴越扭头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谷范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很像陈希之。”
裴越幽幽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或许我可以采取更加周全的手段,剿灭对面山中那些蛮人士卒,对待那些老弱妇孺不必如此残忍。可是你不要忘记,我们面对的是不同族群之间的战争,那些凶残的蛮人不会手下留情。兴安府城的惨状,九里关内阵亡的将士,乃至边境上那些被屠戮烧毁的村镇,有些是你亲眼所见,有些是你听人述说,理应明白我这样的手段只不过是以牙还牙。”
谷范抬手拍在他的肩头,摇头道:“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所以不需要说服我。裴越,这些年我从未见你派兵杀过普通人,即便这是为整个战局服务,依旧显露出几分躁意,是因为京都那边的局势让你无法安心吗?”
裴越凝望着他的双眼,缓缓道:“你何时学会了读心术?”
谷范耸耸肩道:“不要小瞧你四哥。其实我想说,都中有父亲在,不会出现什么麻烦,你只需要静心应对蛮族之战。山中除了蛮人之外,应该还藏着一些伏兵,你如今身边只有这八千骑,小心阴沟里翻船。”
裴越轻轻一笑,从容镇定地道:“我只留八千骑在身边的目的,便是给那些人一个杀我的机会,否则我担心他们没有足够的胆气。”
他眺望着北面的库塔群山,目光深邃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