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城太繁华,以至于很多时候连城防营都弄不清楚,这座雄伟巍峨的城池里藏着多少身份诡异之人。
他们一直没有放松对北梁太史台阁乌鸦的追查,这些人大多分成两种身份,一种是明面上的探子譬如商贾之类,当年还没有垮塌的七宝阁便承担着类似的职责。另一种便是身份完全伪造的密探,拥有完整的身份证明,极其难以分辨。
莫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裴越前世的时候,想要彻底根绝间谍依旧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城东有一片平民区,这里历来鱼龙混杂,无数罪犯隐匿其中,就连本地长大的官府差役来到这里都要小心翼翼,以免不知不觉中被人割掉脑袋。当然,选择藏在这里的密探很难将触角伸到远处,因为他们缺少一个令人信服的身份。
只是对于那些身负临时任务的探子来说,这里显然是绝佳的藏身之地。
一座逼仄清贫的小院内,陆陆续续住进三个汉子,这在此地是极其平常的现象,压根没有人格外关注。
其中一位汉子看起来就像常年在田间劳作的老农,若不是他连睡觉的时候都抱着那柄长剑,恐怕同伴都会以为这是迷路到此的贫民。
午饭略有些简陋,三人吃完之后选择在屋内打坐养神。
院外很喧闹,不断传来中年男女的争吵声,小孩子的哭闹声,以及一些青皮无赖路过时露骨的谈笑声。三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对于这种人世间的烟火气早已习惯,完全能够不受影响。
小半个时辰过后,东面木板床上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轻吐一口浊气,起身活动着四肢,望着怀抱长剑看向门外的老农说道:“老江,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
老江没有看他,淡淡道:“你还会读心?”
汉子打了个哈欠,拉着一张条凳坐下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也觉得侯爷是个好人,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身份。当初既然选择这条路替那些人卖命,手里早就沾了洗不清的血,何必有什么负担?”
屋内另一人是个五十多岁脸上满是皱纹的男人,他点点头道:“没错,虽说我们以前在江湖上闯出名头,实际上也只是替别人辖制草莽间的力量而已。大侠也好,邪魔也罢,说白了我们只是那些人手中的刀。”
老江左右看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年轻汉子叹道:“老江,当初上面下令,让我们借着归隐的名头进入祥云号的护卫队伍,你就应该明白会有这么一天。”
那边的老人亦劝道:“我们三个一直共同进退,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至少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这次奉命刺杀侯爷,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可是你好好想想,如果咱们这里出了差错,死得就是整个家族的人,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后果?”
老江沉默不语,依旧紧紧抱着那柄长剑。
年轻汉子迟疑片刻,缓缓道:“老江,我知道你担心首阳山那边的婆娘和孩子,可是你别忘了,咱们真正的根都握在那些人手里。”
片刻过后,老江平静地问道:“小典,我问你,那天找过你的男人究竟是谁?”
年轻汉子面露犹豫,然而在老江冷峻的目光注视下,只能轻声说道:“我只知道他姓蓝。”
老江微微颔首,片刻过后问道:“何时动手?”
年轻汉子面露喜色,连忙答道:“三日后,东林文会。”
老江没有表露出任何反对的意向,只是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幕场景。
钦州,彰德府,海阳县,那些买到粮食之后满心欢喜的百姓们。
他不禁愈发握紧怀中的长剑。
……
裴越对建安城的繁华早有耳闻,当他踏足在皇城内的仪道上,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赞叹。
大梁皇宫是在前魏宫城的基础上修缮扩建,前朝三大殿加上后宫宫殿群的庞大规模已经足够巍峨,但是南周皇城的金碧辉煌仍旧让他颇为吃惊。
庆元帝选择在大庆殿偏殿之中接见这位北梁正使,在场的南周官员仅有首辅徐徽言一人。
裴越步伐从容地来到御前,躬身行礼道:“外臣裴越,参见周朝皇帝陛下。”
庆元帝平和地说道:“裴正使免礼。”
殿内的光线很明亮,足以让他看清楚这个年轻人的面庞。与他想象的略有不同,裴越更像是一个俊逸不凡的年轻才子,而非沙场驰骋的虎将,尤其是他因为受伤之后显得微白的脸色,更让他多出几分内敛俊秀的气质。
庆元帝温和地说道:“裴正使长途跋涉,来到建安之后又遭遇小人暗算,故而朕没有立刻召见你,以免加重你的伤势。如今看来,伤势依旧没有痊愈,要不要让朕的御医再帮你诊治一番?”
裴越垂首道:“多谢陛下关爱,外臣已无大碍,休息几天便能痊愈。”
虽然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恭敬,但是南周君臣都能听出话中的疏离。
庆元帝微微颔首,肃然道:“你放心,朕一定会严惩凶手,还你一个公道。”
裴越面上感激,心中自然没有将这些场面话当回事。
徐徽言开口问道:“裴正使,听闻你准备参加三日后的东林文会?”
裴越转头望着他,微笑道:“首辅大人,我以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
徐徽言面不改色,淡然道:“小女性情跳脱,让裴正使见笑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本官自会安排妥当。”
裴越不动声色地说道:“多谢大人关心,不过就算令爱不提,我也打算厚颜参加。贵国文华鼎盛,东林文会更是文坛盛事,我虽是个粗人,却也不愿错过这等盛会。”
庆元帝与徐徽言眼神交汇,然后便话锋一转,继续关心起裴越的伤势。
约莫聊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场召见便毫无波澜起伏地结束。
徐徽言亲自将裴越送到皇城外,态度非常随和。
裴越面带笑意,但是在登上马车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意召见我一趟,难道只是为了当面确认我去不去东林文会?”
裴越独自坐在车厢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隐隐觉得南周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毕竟除了文会之外,对方始终在关心自己的伤势。经过开平帝几年的磨砺之后,他对皇帝这种生物早已有了非常清晰的判断,深知君王的一言一行必然有其深意。
但就是这份深意让他想不明白。
裴越不能确定徐初容的邀约有没有恶意,可是他知道在自己答应之后,文会上必然会有很多未知的风险。
这对君臣究竟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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