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广平侯府。
赵氏笑眯眯地看着裴越,和蔼地问道:“越哥儿,你不要嫌伯母麻烦,让你额外带着那么多东西。只是你那两位兄长很久没回过京都,想必对家中风物十分思念,只好让你辛苦一些。”
裴越微笑道:“伯母何出此言?我这次并非孤身南下,除了使团之外还有一千亲兵相随,车马更是无数,您就是再来几十箱子特产都没有问题,反正不需要我自己搬运。”
赵氏掩嘴道:“真是个好孩子,比你谷伯伯强太多。往年他去南边的时候,我想让他给节儿和苍儿带些吃的用的,每次都被他拒绝,只说路途遥远不便携带,仿佛他是独自一人远行。”
这话裴越便不好接了,毕竟谷梁就在一旁。
赵氏让他带的东西都很普通,但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京都特产,专程送给远在南境的两位素未谋面的大舅哥。
谷梁淡淡道:“好了,越哥儿近来忙得脚不沾地,你不要总拉着他说家常。”
裴越连忙道:“伯父,就让伯母多说说,我喜欢听。”
赵氏闻言讶然,随即明白过来,看向裴越的目光愈发慈祥,旁边安静坐着的谷蓁心中却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闲谈片刻过后,赵氏又叮嘱道:“越哥儿,你蓁儿姐姐从小便没离过京都,她性子又柔弱,此行你要多担待着些。”
裴越看向旁边面色恬静眼中又有一抹羞涩的谷蓁,正色应道:“伯母放心,我会一直跟在蓁儿姐姐身旁。等到定州之后,我会亲自将她送到两位兄长面前。待南周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返程之时我再去接蓁儿姐姐。”
“如此甚好。”赵氏神情中满是不舍,毕竟谷梁和四个儿子习惯在外漂泊,唯独谷蓁这么多年一直留在她身边,母女俩感情极其深厚。若非这次是裴越主动提起,谷梁没有反对,且谷蓁自己也点了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谷蓁离开。
谷蓁温婉地说道:“娘,我这次只是南下看望两位兄长,您且宽心。”
赵氏笑了笑,然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裴越,心想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不过这终究是好事,裴越能够将谷蓁放在心尖上,她自然欢喜不胜,且通过谷梁知道裴越在有些方面极为规矩,便将那些担忧藏在心底,和煦地说道:“有越哥儿护着你,娘自然放心不过。”
谷梁开口说道:“夫人,你再帮蓁儿查缺补漏一番,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我有事要和越哥儿谈。”
赵氏便起身道:“知道了,老爷。”
片刻过后,谷梁和裴越来到偏厅之中,入座之后他面色沉静地问道:“你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裴越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祥云号的运转已经走上正轨,此处不需要我太过操心,王勇如今足够独当一面。京都各分号的存粮已经通过隐秘的渠道走绮水运往秦州,待秦州和利州的粮食收购完毕之后,我会根据时机运到钦州,协助韩参政解决那边的问题。”…
谷梁微微颔首,又问道:“沁园呢?”
裴越沉吟道:“成京沁园只是一个幌子,我派过去的人主要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最次也要将钦州各地的情况摸清楚。至于京都沁园这边,戚闵等人足以应付日常情况,而且我将两百亲兵留在园中,除非宫中想要动手,此外不会有什么危险。”
谷梁温和地说道:“如此也可,府中留下何人?”
这个问题略显尖锐,裴越小心翼翼地说道:“府中有疏月管着,叶七和桃花都会随我南下。其实我不担心府上,疏月虽然身世坎坷,但正是这份经历使她能够遇事不慌乱,再加上有伯父帮忙照看着……”
谷梁微微一笑,也没有计较他带着内眷南下,淡然道:“你安排得还算妥当,我自然会帮你照看。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此行南下迎亲不会轻松,你不能掉以轻心。”
不知为何,裴越突然想起那位在沁园吃了一个闷亏的徐大小姐,他知道对方肯定心里窝着一股火,不过也没有太在意。此刻听着谷梁的提醒,他忽然回过神来,迟疑道:“伯父,南周应该不想主动挑起争端。”
他此番南下是迎亲正使,代表着大梁朝廷的脸面,周人若是对他动手,后果无疑极其严重。
至于其他那些寻衅手段,裴越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无法招架的方式。
正使加上武人身份,足以让他免去很多刁难。
谷梁郑重地说道:“南周朝廷之所以处于弱势,是因为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而且分歧与割裂颇为严重。这是他们不得不低头的根本原因,毕竟无论国力还是军备,南周都无法和大梁相提并论。可正因为如此,你就要格外小心。”
裴越怔了怔,旋即恍然道:“伯父是说,我会成为南边一些人手中的棋子?”
谷梁轻笑摇头道:“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如今这世上有资格将你当成棋子的人极少,但是想要利用你的人绝对不少。进入南周国境之后,你不能失了大梁正使的威仪,也不能一味跋扈落入他人的陷阱,其中分寸你需要仔细把握。”
裴越点头应下,而后好奇地问道:“伯父,方谢晓和冼春秋究竟是什么关系?”
三十余年前,还很年轻的冼春秋因为楚国府血案叛逃南周,起初并未得到重用。不过在后来应对王平章和谷梁接连不断的守御战中,此人逐渐显露出自己的军事能力,再加上南周先帝查清楚他叛逃的真相,便一步步增添他手中的权柄。
时至今日,身为拒北侯的冼春秋是南周军中能够与镇国公方谢晓地位相等的寥寥数人之一。
谷梁沉默片刻,语气复杂地说道:“二人的关系扑朔迷离,不光我看不透,估摸沈默云也难以断定。越哥儿,方谢晓此人虽然厉害,但你与他身份对立,只需多多提防便可。但是冼春秋不同,他的过往仿佛被一团疑云笼罩,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早已湮没在故纸堆中,我只能告诉你,倘若此行你与冼春秋对上,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说到最后,谷梁的神色已经极其罕见地严肃起来。
裴越不禁想起燕王谋逆案中的冼家子弟,鱼龙街上那个强横的刺客,还有事先跋涉千里来报信的冷凝。
那一系列事件中的疑点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听到谷梁这番言语之后,裴越认真地点头道:“伯父,我知道该怎么做。”
谷梁又道:“你此行有数千骑兵护卫,路上肯定不会有危险,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进入南周之后可能发生的变故,毕竟藏锋卫的骑兵不能渡过天沧江。我已经派人去往南境诸营送信,假如真的发生意外,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援护你。”
裴越心中感动,起身行礼道:“多谢伯父照顾。”
谷梁摆摆手,轻笑道:“无需如此,若是你真的出了事,蓁儿还不得埋怨我一辈子?”
裴越嘿嘿笑着。
谷梁起身,眼神深远地说道:“记住你自己的身份,记住很多人都在等你平安归来,记住……陛下始终会有一抹目光留在你身上。”
“是。”裴越应下。
……
开平六年,七月十三日。
裴越率领大梁使团一百余人,另有数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以及两百余随行人员,在一千背嵬营精锐的护送下,告别京都,悠然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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