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水之畔,避暑庄园。
裴越来到外厅,只见太史台阁坤部主事荆楚脸色焦急地来回踱步。
“下官见过裴侯。”
“荆大人,不知都中出了何事?”
裴越虽然这般问着,脸上却十分平静,因为他如今的消息渠道丝毫不差,倘若京都真的发生极大的变故,他不可能收不到半点风声。
荆楚苦笑道:“裴侯,其实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南周使团的几位随员和咱们大梁的一群公子哥儿起了冲突,不少人见了血。”
裴越奇道:“南周使团不是在宫中参加宴请?”
荆楚道:“那人身份有些特殊,是南周正使徐大人的亲侄女,此前一直没有在公开场合表明过身份。今日使团入宫赴宴,这名女子便带着几个护卫在都中闲逛,最后去了裴侯的沁园,不知为何与一群勋贵子弟发生冲突,继而大打出手。”
裴越只觉一阵牙疼,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与内眷们出来度假,最后两天又碰到这种破事,关键还是发生在自己的地盘。
他略显无奈地说道:“荆大人,这种事虽然不好处理,但是总该由合适的人出面。太史台阁不方便插手的话,咱们还有刑部、五军都督府、大理寺、京都府,你不辞辛苦跑这里来做什么?事情虽然发生在沁园,可我敢保证此事和沁园的人没有关系。”
荆楚失笑道:“的确如此,然而不是下官要叨扰裴侯,只因陛下已经给了口谕,让裴侯来处理这件事,下官只能厚颜登门。”
裴越轻叹一声,大概猜到皇帝的心思,便没有再拒绝,淡淡道:“你且等一等,我去里面交待几件事,然后与你一同回京。”
“裴侯请便。”荆楚恭敬地说道。
……
沁园。
在裴越的亲兵控制住局势之后,戚闵便将两拨人分开,将徐初容及她的护卫安排在一栋小院中,然后周遭布置大量人手,名为保护实则看守。那些受伤的勋贵子弟直接留在大堂,一方面派人喊来郎中,另一方面即刻命人去宫中和城外报信。
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宫中内监前来宣旨,发生冲突的两帮人全部羁押在沁园之内,等中山侯裴越前来处置。
戚闵心中不解,但也只能恭敬地领旨。
然而还没等裴越回来,一大帮武勋亲贵便冲进沁园。
“好贼子,竟然敢在京都动手!”
“那些南周细作在哪里?老子今天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他娘的,在战场上都没见过几个南边的爷们,如今反倒敢来咱们这儿撒野。”
“特意挑在裴侯的地方动手,依我看肯定和上次那帮细作有关。”
“别说那么多了,人在哪?直接捆起来丢进绮水里!”
水镜大堂中,一边是惨不忍睹等着郎中治疗的权贵子弟们,一边是他们须发皆张愤怒不已的父辈,戚闵站在两拨人中间,清清嗓子大声道:“诸位,方才宫中内监带来陛下的口谕,此事由我家侯爷处置,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他这几年在都中打探消息,对于各处府上都颇为了解,所以才能顺利扛起沁园的招待事宜。此刻一眼扫过去,便已经确定这些暴跳如雷中年人的身份,虽说每个人身上都有货真价实的爵位,但是大多以伯爵及以下为主。
换而言之,面前这些人基本都没有实权军职。
果不其然,听到裴越接手这件事,武勋们叫嚣的声音小了些,不过仍然有人愤怒地说道:“戚主事,那些南周人现在何处?”
戚闵微微皱眉道:“李伯爷,你要做什么?”
中年男人微微一窒,好在他反应够快,昂首说道:“陛下让裴侯来处理,我等当然没有意见,只是那帮南蛮下手那么重,难道我们还不能去骂上一嘴?”
“对!不能动手难道还不能骂娘?”
“劳烦戚主事告诉我等,那些南蛮躲在什么地方!”
戚闵心中好笑,面上依然神情凝重,便抬起双臂微微下压,高声道:“他们在北面的一栋小院里。不过,各位大老爷千万别冲动,对方毕竟是南周使团的随员,在我家侯爷到来之前,他们不能有任何意外。”
说完便给杨虎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便带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勋贵去往那处小院,反正那里有裴越的亲兵把守,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冲进去动手。
只是戚闵显然低估了这群勋贵的阴损程度。
这些人围着小院尽情辱骂,口中的脏话便是连街头巷尾的泼妇都要汗颜的程度。毕竟这些人大多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又都有从军行伍的经历,骂娘是家常便饭,玩起口头羞辱更是得心应手。
小院之中,几名高手看起来都有些狼狈,好在都只是皮外伤,那些醉意熏熏的权贵子弟手上没几分力气,伤不到他们的筋骨。然而内在虽好,外表却十分难堪,只因那些混蛋将酒菜当成暗器,这几位高手身上都是一片狼藉。
徐初容也好不到哪去,虽说有这些忠心的护卫帮她挡着,仍旧遭受到不少的波及。当时场面太过混乱,肩头那个脚印不知谁留下的,此外衣服上还有许多污渍。
“属下护卫不利,请小姐恕罪!”最开始提议来沁园的那名护卫满面羞愧,要不是他多嘴一句,哪里会发生这种事情?
徐初容微微摇头,并未责怪此人,她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眉眼间泛起一抹怒意。
那些梁人的话太过难听,虽未指名道姓,可是在徐初容听来无疑就是在辱骂自己的爹娘。
她终究只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女,平时还能保持平静,今天遇到这场无妄之灾,又被人在外面骂了半天,如何还能忍住,当即便大步迈出,猛地推开小院的门。
护卫们不禁色变,连忙跟了上去,却发现在小姐推开门之后,外面站着的那群梁国勋贵忽然闭上了嘴巴。
这让他们疑惑不解,难道小姐其实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光凭气势就能镇住这些梁人?
徐初容自然没有这种困惑,因为她看见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在此人出现之后,那些梁人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只见这位年轻权贵靠近之后,梁人立刻让开一条道路。
他走到一位中年人身前,面无表情地问道:“何爵爷,你要干谁的娘?”
方才骂得最凶的何爵爷垂首,讨好地笑道:“裴侯,当然是南边那些——”
年轻权贵皱眉道:“你想清楚再说,今日陛下在宫中宴请的是何人。”
何爵爷登时大气也不敢出。
年轻权贵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向那些梁人抛出问题,虽然他并未刻意疾言厉色,但是被他问到的勋贵无不噤若寒蝉。
“你要杀谁全家?”
“你要把谁先奸后杀?”
“你要把谁抽筋剥皮?”
等他走到徐初容面前时,方才无比喧闹的小院门外已然鸦雀无声。
不得不说,徐初容心中非常忌惮裴越这样的年轻权贵,因为对于大周来说这样的人太危险,但是此刻看着他轻描淡写间压服那些没有半点口德的梁人,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快意。
裴越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望着鹌鹑一般的勋贵们,冷声道:“如今梁周两国已经结为友好邻邦,陛下何其看重此事,你们身为国朝武勋,不仅不想着替陛下分忧,反倒来这里泼妇骂街,脑子里都进水了吗?”
徐初容嘴角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只见那些梁人耷拉着脑袋,纷纷赔礼致歉,虽然他们是朝裴越低头,可是站在裴越身后的徐初容也觉得很舒服。
裴越仿佛脑后长眼,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徐初容的想法,他望着垂头丧气的勋贵们,冷笑道:“你们不服?”
众人纷纷应道:“不敢。”
裴越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毕竟咱们跟南边打了几十年的仗,或许你们当中就有亲人血洒南疆,碰到这种事难免上头。但我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你们对周人的态度,而是你们行事的方式。一群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只敢站在院外跟泼妇一样骂街,难道你们身上的血性都喂给了青楼的娘们,连冲进去杀人都不敢?”
“相比之下,你们那些被揍得嗷嗷叫的儿孙辈都要强得多!”
徐初容嘴角的笑意猛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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