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盛大的朔日朝会戛然而止,文武百官们心情复杂,更多人则是无所适从。
事情显然没有解决,但是当一贯勤政的开平帝突然甩手不干,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连御史台的各级御史们都出奇地保持沉默。这些清流文臣心里清楚,倘若强行劝谏皇帝陛下彻查此事,恐怕最轻也是一个去官免职然后五十廷杖的待遇。
若是规劝陛下自身的过失倒也罢了,好歹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可是这件事内里不知道有多少要人命的隐秘,多半只会是春秋笔法掩饰带过。
群臣缓缓退出承天殿,这时忽然有内监都知前来宣旨,召两府重臣及四名成年皇子入御书房,令其他人眼热的是这份名单里还有裴越的名字。
虽然颇为羡慕裴越的圣眷,但是这些人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因为今天的事情明显是个大火坑,无论是谁都不愿意被牵扯进去。
两府重臣在前,皇子们拖后,裴越则主动留在队伍最后方。
俄而,一行人走进御书房。
开平帝面色肃然,所幸并没有像一些普通臣子料想的那般怒火中烧。
他命内监给四位重臣赐座,皇子们身份虽然尊贵,但是在这里显然只有站着的份。众人告罪之后落座,开平帝又看向孤零零站在远处的裴越,指着他对内监说道:“给中山侯搬张凳子。”
裴越拱手道:“陛下,臣站着就行。”
开平帝沉声道:“你是苦主,此事是天家对不住你,朕总得替一些人收拾残局。”
裴越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方,只见这位皇帝陛下浑身气度冰冷如霜,几天前那丝温和与松动早已消失不见,再度变成那个杀伐决断视天下人为棋子的冷血君王。
他很清楚这个变化的缘故,便没有再推辞,垂首道:“谢陛下。”
开平帝没有去看旁边站成一排的四位皇子,对两府重臣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朕的脸面算是丢尽了。兄弟阋墙,谋害功臣,这都是朕的儿子做出来的好事。诸位爱卿,是朕没有管教好这些逆子,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
莫蒿礼摇头道:“陛下,请恕老臣放肆,此事与陛下有何干系?分明是那些用心险恶的小人怂恿挑唆,以至于两位殿下一时不察行差踏错。陛下勤恳治政夜以继日,大梁得以国力昌盛远超吴周,朝中人才济济,边境安稳无忧,这都是陛下的功劳,委实谈不上一个愧字。”
王平章亦道:“陛下,西吴一战损耗泰半国力,十年之内再无开启国战的胆魄。南周龟缩一隅,所倚仗者唯天沧艰险而已,一鼓作气渡江便可破之。若非陛下英明神武,臣等岂有机会看见天下一统之盛世?”
这两位大人物半是劝慰半是吹捧,让开平帝心里舒服不少。
洛庭和谷梁虽然没有开口附和,但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唱反调。
开平帝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四位皇子,沉声道:“刘贤。”
大皇子应道:“儿臣在。”
开平帝看着他镇定的模样,语气稍稍缓和几分:“你有没有派人刺杀裴越及定国府嫡女?”
大皇子想起吴贵妃的叮嘱,摇头道:“回父皇,儿臣从未命令宁丰致带人行刺裴越,当时他说此事乃是平阳下令,儿臣不忍平阳担下骂名和重惩,便将此事揽了下来。”
开平帝淡淡道:“为何如今又不肯揽了?”
大皇子答道:“父皇,儿臣这几天反复思索,发现宁丰致有个破绽。假如他心中无鬼,为何从头到尾不将此事告知儿臣?儿臣和裴越有嫌隙不假,平阳也的确和裴越发生过冲突,但是宁丰致至少应该事先征求儿臣的同意。故此,儿臣猜测他是受人指使。”
开平帝沉默片刻,然而看着二皇子说道:“是你让那个钱勇勾连宁丰致,设计陷害刘贤?”
二皇子愤怒又委屈地说道:“父皇,儿臣若有此心天诛地灭!恳请父皇派太史台阁沈大人彻查此事,还儿臣一个清白!”
开平帝漠然道:“不必查了。”
众人皆惊,二皇子更是瞬间如坠冰窟。
开平帝继续说道:“别人既然敢算计你们,又怎会不做好万全准备?现在去查那个钱勇,无非是会带出更多指向你的证据,彻底坐实你设计陷害刘贤的罪名。到那个时候你连镇国将军都做不成,朕最多只能留你一条性命。”
二皇子愣住,满面不解之色。
大皇子隐约明白过来,目光复杂地看向另一侧的两位兄弟。
开平帝望着神色沉郁的四皇子,寒声道:“朕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为何你始终不懂珍惜?”
四皇子摇头道:“父皇,儿臣不懂此言何意。”
开平帝冷笑一声道:“裴越!”
裴越迎着众人看过来的眼神,缓缓道:“陛下,人已经在宫中了。”
“带进来!”
“臣遵旨。”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裴越亲自押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御书房。
大皇子看见此人之后不禁怒道:“宁丰致!”
若不是开平帝就在旁边,他绝对会冲上去将这个背叛自己的谋士痛打一顿。
四皇子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极其微妙。
在裴越起身离开的时候,他似乎就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进展,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当裴越带着宁丰致出现之后,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然后竟然在御书房内笑出声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二皇子和六皇子下意识地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王平章和谷梁冷峻严厉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此时此刻反倒是大皇子主动迈步,站在他和开平帝之间。
宁丰致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开平帝看着四皇子,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四皇子面朝裴越,满面自嘲笑容地说道:“那日在竹楼之中,你用尽手段想要让我答应替你找到宁丰致的家人,想来便已经将他藏在左近,借此来击溃他的心防,对不对?只要我不肯松口,宁丰致绝对不敢背叛我,可是正因为我松了口,他才会将真相告知于你。”
他顿了一顿,目光复杂地说道:“裴越,你这份算计之能实在令人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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