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姜颜和叶铮凉之前的关系称得上是暧昧的话,现在叶铮凉的行为基本就是想要坐实某种关系了。
他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自上而下俯视着她,看着眼前的她,他仿佛就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完了未来组装完毕的机器人的模样,那将是他毕生最得意的设计,那其中有她的一份。
“我该走了。”
姜颜被他看得心烦意乱,脑子里乱糟糟的,对眼前的一切既抵触又沉迷,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担心自己会失心疯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所以在他都不及说什么的时候,匆匆忙忙地道别离开了。
叶铮凉的房门外,叶夫人端着参汤想要敲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姜颜慌乱地跑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叶夫人问道:“怎么了姜护士,怎么慌慌张张的?”
姜颜随便找了个借口:“有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一下,我今天先走了,抱歉。”
语毕,她越过叶夫人快步离开,叶夫人皱皱眉,敏锐地望向房间里面,她英俊的儿子笔直地立在那里,修长挺拔的身姿像一颗银色的树,冷峻而潇洒。
他此刻一手抄兜,一手抬起放在了唇边,轻轻抚过唇瓣,垂眼凝思着什么。
感觉到母亲的视线,叶铮凉淡淡地望了过来,他收回手两手一起抄进口袋,面对母亲,两人虽然都没对此说什么,可母子连心,很多事情哪怕不说,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了。
叶夫人皱皱眉,莫名叹了口气,开始为难了。
回去的路上姜颜心神恍惚,她没坐公交车,也没坐地铁,就徒步走在路上,路灯的光照亮前方的路,她失神地往前走,脑海中满是叶铮凉的脸。
她使劲甩了甩头,想把他从脑子里甩出去,可努力半天也没什么效果。
她有点烦躁地踢了一下路边的电线杆,这一踢电线杆没怎么样,自己的脚倒是踢疼了,她吃痛地弯腰摸了一下脚,叹了口气蹲在路边暂时休息。
就在她心事重重的时候,马路对面忽然出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从衣着打扮上来看,老太太应该家境不错,但她的精神很差,恍恍惚惚地自己一个人过马路,双眼毫无焦距,两手前伸,嘴里念叨着什么,隔着一段距离她也听不见。
姜颜站直身子,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帮个忙,眼前忽然亮起刺眼的灯光,她朝光源处看去,一辆轿车飞快驶来,不停按着喇叭变换远近光灯,可尽管如此,过马路的老太太依然动静缓慢,甚至于,她被车灯惊住,竟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糟了!
姜颜来不及想那么多,不顾脚疼冲上了马路,在轿车来不及转方向的一瞬间,将老人拉到了自己这边,将将避开了近在眼前的撞击。
老人身子弱,被这么一拉直接摔倒在地上,整个人昏了过去,姜颜爬起来凑到老人身边听心跳,回头去看明显超速违章的轿车,轿车司机从车窗看了一年,眼睛红红醉醺醺的模样,瞧见老人倒了便立刻踩油门跑了,姜颜记住了对方的车牌号,冷静地拿手机报了警顺便叫救护车,随后开始急救。
她跪在老人身边,手法标准地进行心脏按压,救护车大约十分钟之后赶到,她就这么不停地按了十分钟,按照如今每分钟按压100到120次,深度5-6厘米的标准,姜颜按了十分钟,别说是她一个弱女子,就是大男人都会气喘吁吁。
她麻利地扶着老人上担架,随后自己跟上了救护车,救护车是人民医院的,有急救医生认出了她,毕竟她可是前段时间“邮件门”的女主角,对方瞥了她一眼不由道:“姜护士?”
姜颜点点头说:“有什么问题吗?”
急救医生赶紧摇头说:“没有,没问题。”
姜颜没说话,专注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尽职尽责地跟到了医院急救中心。
等到老太太被送进了急救室,她才慢慢松了口气,意识到浑身的疲惫。
坐到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姜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她今天穿的是裙子,做急救的时候跪在地上十分钟,那时候心里急着要救人,也没觉得疼,现在松懈下来,才发现膝盖都伤了。
从背包拿出湿纸巾,低下头自己安静地处理着膝盖的伤口,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匆忙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她猜想大约是老人家属赶到了,她在老人口袋里找到了身份卡,照着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是个女性接的电话,对方说马上赶到,现在也该到了。
她收起湿纸巾,站起身望过去,想和对方家属打个招呼,但看到是谁之后却愣住了。
“是你?”
来人怔怔地望着姜颜,一脸惊讶,姜颜望回去,沉默片刻,道:“孙小姐。”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孙小姐,她睁大眼睛看了她半晌才说:“叫我孙茹就行了。打电话的人是你?”
姜颜微微颔首道:“是我没错。”
孙茹慢慢走过来,正要开口说什么,走廊拐角处又传来脚步声,两人一起望去,秦冕穿着病号服出现在那,皱着眉快步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站定之后就厉声询问孙茹,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姜颜的问题了。
孙茹尴尬了一下才说:“今天下午公司有点事情,我一直在忙着开会,没看手机,等开完会才知道佣人打来过电话,说妈不见了……”
秦冕眼神锐利地盯着孙茹看了好一会,随后才望向站在一边尽量扮演背景板的姜颜,他何等聪明,只一眼就能推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将姜颜上下打量了一下,扫过她膝盖的伤口时抿了抿唇,许久才道:“谢谢姜护士。”
姜颜无视孙茹投来的复杂视线,表情淡淡道:“恰好遇见了而已,换作是别人也会出手相救的,秦先生不用谢我。”说到这,她从背包取出记事本外加一支笔,在本子里写了些什么之后撕下来递给秦冕,秦冕接过去,听见她说,“这是那辆车的车牌号,我怀疑司机是酒驾,他超速行驶,看到老人过马路也没有减速避让,我已经报警了,如果需要我配合什么的话,可以随时让医院联系我。”
让医院联系我。
这是连私人联系方式都不愿意给他。
秦冕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给他的纸条上的一串数字,轻声说:“是你救了我妈。”
姜颜愣了一下道:“……我只是凑巧……”
她话还没说完,秦冕便打断道:“没有什么凑巧不凑巧,如果不是你,我妈现在可能就不是在急救,而是……”说到这他中止了接下来的话,凝视着姜颜说,“我秦冕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需要都可以找我。”他从口袋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收着。”
姜颜垂眸看了一眼那张名片,毫无疑问那是烫手山芋,接过来之后两人肯定就会纠缠不清了,她可不想加入到什么豪门恩怨里面,看看孙茹盯着她的眼神,几乎要把她身上穿出数十个洞了。
“不用了。”
姜颜再次推辞,这次她直接告了辞:“时间不早了,我很累,先回家休息了,不打搅你们。”
她朝秦冕和孙茹点点头,抬脚离开,孙茹瞟了她一眼后就去看秦冕,秦冕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背影,那种眼神,让她深深感觉到威胁。
“秦冕。”
她直接挡住了秦冕的视线,红着眼睛道:“你不许这样看着她。”
秦冕收回视线瞧她,没有说话,孙茹吸了吸鼻子说:“我知道今天全都是我的错,好在妈没什么大事,以后我肯定不会再这样了,我……”
“如果今天妈有事,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了。”
秦冕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便坐到了长椅上耐心等待急救,孙茹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那个姜颜……”她咬唇道,“她和阿凉……你是不是……”
她的话说的一半一半,外人根本听不懂她什么意思,但秦冕却清楚得很。
他快速瞟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得可怕,孙茹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浑身疲惫地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
姜颜打开家门走进去,甩掉鞋子打算换拖鞋,鞋柜边的一双鞋让她停止了动作。
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按下了客厅灯的开关朝屋里望过去,只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是个中年女人,她在灯亮了之后就站起来缓缓看了过来,当看到对方的脸时,姜颜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你终于回来了。”
女人开口说话,尽管外貌看上去保养不错,声音却苍老沙哑。
“让我猜猜,你是去找那个叶氏集团的太子爷了。”
姜颜立马转身要走,女人加快脚步追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站住,这么晚了,你想跑去哪里?!”
被对方这样阻拦,姜颜深吸一口气,停住脚步对她说:“你来做什么。”
中年女人注视着她的脸,古怪地笑着说:“你是我的女儿,我来你家里还需要提前和你说吗?”
姜颜又想走,女人直接道:“我给你打过电话!打了好几个!你一个都不接!我还能怎么办!”
姜颜脚步顿住,她想起今天工作的时候那几个未接电话,她从来不会存这个人的电话,也不想让这串数字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她那时候隐约猜到可能是她,但没那么确定。
当事情确定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太过多舛了。
“你有事吗。”
冷静下来,她也不再想离开,关上门换了鞋子走进了房间。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那个让她过去和现在都恐惧到不想有任何来往的女人。
从小姜颜就很奇怪,为什么妈妈可以在面对别人的时候那么温柔和蔼,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冷起一张脸,仿佛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是她的仇人。
她总是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把她关在衣柜里,不准她出声,不准她哭闹,一旦不如她的意,就会被关更长时间。
在她的童年记忆里,除了在沈家那段时间有沈夫人和沈西沉给了她一丁点温暖之外,大部分都在黑暗中度过的。
她像是一个羞耻的秘密,不被母亲所承认,甚至有时候,在陌生人面前,她都不准自己叫她妈妈。
看着姜颜对自己百般抵触的模样,姜母皱着眉说:“前段时间我去了沈家,我听沈院长提起了你在医院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和叶氏集团扯上了关系,还和叶贺年的儿子谈起了恋爱?”
姜颜正在倒水,听到母亲提起叶铮凉父亲的全名,她奇怪地看了过去。
“我都不知道您还晓得叶氏集团总裁的全名。”
姜母转开视线不和她对视,过了一会才说:“我命令你马上和那个人分手,不要再跟叶家的人扯上半点关系,也不要再见他们家的人!”她有点着急地喘息着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西沉那孩子心里有你,你和他才在一起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不要再跟别人来往了,那是错的!”
姜颜抿了一口水,语气凉薄讽刺道:“命令?您除了命令我之外还会什么呢?”她转过身,盯着错愕的母亲慢慢说道,“我已经是往三十岁数的人了,我有自己独立的生活,过去的我在您的掌控下对您唯命是从,是不是给了您一种错觉,让您觉得现在依然可以控制我?”
姜母震惊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
姜颜冷漠道:“不然呢?我要怎么和您说话?我现在只是用您曾经对我十分之一的态度对待您,您就已经受不了了,那您有没有想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姜母红着眼睛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好!”
姜颜厉声反驳,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
最后的最后,姜母拿起背包,瞪着她说了句“我就不该生下你”,说完就走了。
看着被母亲狠狠甩上的门,脑海中关于童年的一切再次浮现在眼前,从记事起,她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也没见过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像是被母亲独自掌控的耻辱秘密,从不被外人所知。
回忆起这些,姜颜便抬手捂住了眼睛。
她深刻地觉得,自己哪怕被母亲那样对待依然没有长歪,真的是辛苦了。
吐了口气,坐到椅子上,姜颜握着水杯的手一点点收紧,她一直没告诉过母亲自己的住址,不知道她这次又是怎么搞到的,居然还能进屋。
她头疼地看看这个房间,已经决定马上搬走。
抬眼看看天花板,细想想,好像自从认识了叶铮凉,她工作后一成不变的安稳生活就开始跌宕起伏起来,那些她努力很久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安宁,好像顷刻间就会被摧毁。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更让仍感到糟糕的是,她明知道这样的来往对她来说危险又错误,却还是不愿意停止。
叶家。
叶铮凉从噩梦中惊醒,他平复喘息,望向台钟,现在是夜里三点半。
他抬手捂住心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总觉得全身的每一寸血液都被冻结了,刚才梦里的一切那么可怕,可睁开眼之后却立刻忘记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