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全国粮票太金贵了。”
“黑市上差不多要一毛五一斤呢,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来北京读书,家里想给我换几斤全国粮票,找了好多人都没换到。”
何旭杰等人都啧啧连声地评论着。这一代大学生可不是后世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太阳,大多数人都是从普通家庭出来的,深知生活的艰难。
相比之下,高凡因为生在厂长家里,生活常识反而不如几位室友。
这一干人中,只有吴子贤没有吭声,只是笑了笑,便埋头继续做作业了。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吴子贤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次日一早,高凡拿着饭盆往食堂走,吴子贤从后面追了上来。
“老六,老六。”吴子贤喊道。
“老八,你怎么也这么晚?”高凡随口应道。
他这话是有缘由的。寝室里的室友因为要上课,所以一早就起床吃饭去了。高凡是出来得最晚的,他不用上课,所以可以睡个懒觉。
吴子贤每天也都是很早就去吃饭了,今天居然和高凡同一时间去食堂,由不得高凡不觉得奇怪。
“老六,我问你件事。”吴子贤与高凡并排走着,压低声音说道。
“啥事,怎么这么神秘?”
“你的全国粮票,能换一点给我吗?”
“你要全国粮票?”高凡一愣,“你定量不够吃吗?”
“不是,我定量够了。”吴子贤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拿米票和老乡换粮票,她们都是拿两斤换我一斤的。”
“嗯嗯,这倒是不错。”高凡笑道,接着又问道,“那你要全国粮票干什么?”
“我……我想寄点回家去。”吴子贤迟疑着说道。求人的事情,遮遮掩掩也不合适,所以他只能直接说出来了。
“寄回家?”高凡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大家出来读书,都是让家里往学校寄钱寄粮票,怎么还有往家里寄粮票的道理?
“你家粮食不够吃?”高凡问道。
吴子贤点点头,说道:“我家是农村的。我们那个地方,土地很少,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够吃。我想寄五斤全国粮票回去,在我们那里,一斤全国粮票可以换到五斤苞谷,五斤粮票就是二十五斤,我弟我妹就都能吃几顿饱饭了。”
高凡只觉得眼睛里有点进沙子了,这尼玛都是啥事啊。看着吴子贤瘦得像只小鸡似的身材,他说道:
“都是一个寝室的兄弟,你还说什么换不换的。我阿姨给了我40斤全国粮票,我其实自己还带了一些来。这样,我给你50斤,你都寄回去,让家里人都能吃上饱饭。”
吴子贤摇摇头,说:“老六,谢了。不过,我还是跟你换。我拿面票跟你换,或者米票也行,不过都得等下个月了。我拿一斤二两换你一斤,你看行不行?”
“你这又是何必呢?”高凡有些无奈地说。
他倒是能够理解吴子贤的想法。所谓同一个寝室的兄弟,大家分个苹果吃,或者分根烟抽,都是无妨的。但吴子贤换全国粮票的目的,是为了补贴家里,如果白拿高凡的,就不合适了。
全国粮票在这个年代里也算是硬通货了,按一斤全国粮票一毛五分钱计算,五斤就是七毛五,高凡没理由白白送七毛五分钱给吴子贤。就算他想送,吴子贤也不会收,这毕竟涉及到一个自尊的问题。
“这样,老八,一会你到我那里拿十斤粮票,先给家里寄回去。你既然要写信回家,还不如一次多寄点,是不是?至于说拿面票或者米票换的事情,反正也得等到下个月了,我们到时候再说,你觉得呢?”高凡说道。
吴子贤说:“你如果能借我十斤粮票,那是最好了。不过,我一定得跟你换。下两个月,我把我的米票都给你。你也是南方人,肯定也吃不惯面食的。”
“这倒不必。”高凡说,“其实我吃面食挺习惯的。这样,你的米票还是拿去和你的老乡换粗粮票,一斤换两斤还是挺合算的。下两个月,你每个月给我五斤面票就行。”
“还是六斤……全国粮票比北京粮票更值钱。”吴子贤坚持道。
“我还占你这个便宜,你这是寒糁我是不是?”高凡把脸一沉,说道。
吴子贤笑了,赶紧说道:“好好,那就一斤换一斤,我占你一点便宜。老六,你不知道,你能换全国粮票给我,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弟弟和妹妹,今年都能吃得饱一些了,他们还不定多感谢你呢。”
“唉,老八……”
高凡想说点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拍拍吴子贤的肩膀。
吴子贤却是轻松了起来,他笑着对高凡说道:“我得先跑到食堂去,买两个窝头就去教室了。你不用上课,就慢慢走。”
说着,他便一溜烟地跑开了。作为一个在山沟里长大的孩子,他一向跑得很快。
看着吴子贤的背影,高凡觉得心里好生不是滋味。
五斤全国粮票,按黑市价算,也就是七毛五分钱的事情,却难住了吴子贤。他显然拿不出钱来向高凡购买这些粮票,所以只能承诺用自己的定量来和高凡交换。
如果不是因为学校发的粮食定量是北京粮票,出了北京就没用了,没准吴子贤早就把粮票寄回家去了?
吴子贤用来与高凡交换的面票,其实是从他自己嘴里省下来的。他用自己的米票去和女生换粗粮票,一斤换两斤,用来填饱肚子,再省下面票,换成全国粮票寄回家去。这种事情,让高凡越琢磨越觉得苦涩。
同是北大的学生,众人眼里的天之娇子,居然还有人生活得如此困难。
想到自己在陈兴泉那里入股办企业,乐观估计,一年光分红就有几十万,而自己的同学却连七毛五分钱都拿不出来,高凡真觉得这个世界太凌乱了。
要不,自己帮吴子贤一把?
总不能让这个山沟里出来的孩子这样忍饥受饿地给家里省粮票。
咦,这似乎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