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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化雨,寒意未曾远去,但时节还是悄然来临。
“开春了。”
越州按察使站在城楼上,举目向北,只见着远处一片深青,淹没在雨色之中,再不见其他。
侍从为他撑着伞,那雨水从伞面上滑落,滴在他的脚面上,在军靴上飞溅开来,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水气打在脸上,叫他的胡须、头发都变得沉重起来。
侍从不敢开口,城楼上一片沉默。
城楼上有桑木垒成的祭台,祭台上供奉着桃木雕刻而成的大桃偶,桃偶手中有桃弓桃矢,作挽弓状,似乎是在射击苍穹。
越州按察使问道:“陈师,还没有消息吗?”
陈师戴着高高的帽子,披着锦鸡羽毛织就的羽衣,手里握着一根桃杖,雨水打湿了他的帽子和他的羽衣,从他脸上的沟壑中淌了下来。
他眼神平静,语气也平和,道:“没有消息。越州城外已经被鬼神困禁,我是驱使鬼神的术士,我的鬼神不敌外面的鬼神,什么消息也送不出去,什么消息也收不回来。”
越州按察使的胡须微微颤动,道:“张先生,已经开春了,你说朝廷会派兵来剿灭乱党吗?”
张姓幕僚看向越州城外安营扎寨的姑苏大军,目露恐惧,声音也微微颤动:“一定会的。”
只是他的底气不足,声音发虚,在这雨中飘忽不定,犹如呓语一般。
越州按察使还是听到了,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着说了一句,道:“天降吉雨,天数在我。”
陈术士低着头没有回应。
这是一场绝望的等待,术士擅长卜算,已经窥见了命运的一角,坦然迎接着自己的命数。
但按察使不能坦然,几个月来,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苍老了十岁不止。他要安抚军心,安抚民心,还要想办法应对吴王围困水粮不足的问题。
副将急匆匆自城楼下跑上来,在按察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按察使便立刻跟着下了城楼。
侍从和幕僚紧跟其后,留下陈术士立在城楼上,混浊的眼睛看向城外,注视着吴王大营之中的鬼神异气。
“天失其位。”
身后两个小徒弟不明白他的意思,上前问道:“师父,您在说什么?”
陈术士伸手摸着两个小徒弟的脑袋,问道:“你们跟着我多久了?”www.八77zwm
年纪稍长的徒弟道:“我从四岁起就跟着师父,已经十二年了。”
年纪稍小的徒弟道:“我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今年十四了。”
“已经这么久了。”陈术士脸上极难得的露出笑容,他牵着两个小徒弟缓缓走下城楼,久违的流露出如同父亲一般的温情。
小徒弟感觉到了快乐,走路的步子都欢快起来。
大徒弟承担的更多,思考的更多,抓紧了陈术士的手,却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春雨过去了,暖阳高照,大地的生机开始萌发,人心中的躁动也开始萌发。
不知道从哪个傍晚开始,吴王的大营之中的炊烟便一直向越州城飘去,带去粮食的香味和肉的香味。
连续数日,便让越州城人心思动。
按察使夜不能寐,安排了兵丁日夜巡逻,每天都能抓到一大批想要逃出城的,杀都杀不尽。
那些士兵中,也生出躁动和不安,让越州按察使心惊肉跳。
又一日傍晚,伴随着袅袅炊烟,吴王大军开始在城外唱歌。
那是越州的歌谣,是春耕时节田里农夫、农夫会唱的小调,是这边人人都会唱、人人从小听到大的曲调。
风把炊烟带进来,把歌谣带进来。飞来的箭矢把吴王劝降、善待俘虏、既往不咎的消息传进来,把吴王仁德、勤政爱民的好名声带进城里。
飞进城里的箭矢可以收缴,但飞进城里的风却收缴不了,躁动的人心也收缴不了。
人心惶惶,终日不安。
终于在某个夜晚,陈术士忽然惊醒,连灯也没有点,便赤脚推醒了两个徒弟。
他用两个荨麻编制的布条绑在徒弟的眼睛上,用红绳把他们的手系在一起,伸手在他们背后推了一把,道:“跑!跑起来!”
大徒弟想要回头,被他按住脑袋,道:“不许摘、不许回头、不许停,拉着你师弟,不到天亮不许停!”
“跑!”
眼睛看不见,冲天的喊杀声和巨大的破城门的声音已经让他们浑身战栗,火油燃烧的烟味和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们无法思考,本能地听着师父的吩咐奔跑起来,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奔跑起来,那喊杀声便在风里渐渐模糊,那气味便在身后追之不及。他们似乎被一股木头的气息包裹起来,把一切令人恐惧的东西都甩在脑后。
陈术士目送着两个小徒弟消失在城中,他转身回去,戴上高冠,披上羽衣,拿起桃杖,赤着脚去见按察使。
他早年受过越州按察使的救命之恩,后来卜算出他命中大劫将至,便投奔而来,只可惜人力有穷尽,始终也没有寻到生机。
越州按察使没有安寝,挣扎着召唤副将要去主持大局。
两个身着吴军甲胄的人忽地闯进门来,这两个人如同铁塔一般高大,目中泛着碧色,浑身都是鲜血,散发着不似生人的煞气,仿佛是地府勾魂的恶鬼。
“保护按察使!”
亲卫一声高呼,数十人冲了出来,远远便冲着那两个刺客放箭。
有好手的箭矢从甲胄的缝隙里射进去,穿过了那两个刺客的身体,但他们丝毫不退,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般。
只挥舞着钢刀,将逼近要害的箭矢打飞,便朝越州按察使越逼越近。
亲卫拦上前去,只一合,便被一刀斩成两段。
这是生撕虎豹的神力!
数十个亲卫,竟然挡不住两个刺客,不断逼近越州按察使。
亲卫已经恐惧,已经绝望,只觉得面前的对手不是活人,而是恶鬼神魔。
但越州按察使握紧了手中的剑,脸色发白,眼神却刚毅,并不肯轻易赴死。
“中!”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那高冠羽衣的术士挽着桃弓桃矢,连续两箭射在两个刺客身上。
桃矢不能穿甲,发出碰撞的声音便掉落在地上,但那两个刺客却忽地顿住,发出惨烈的嘶吼,从七窍中钻出光来,化作两个鬼神,憎恨地看了一眼术士,就想要逃走。
术士举起桃木令牌,呼道:“雷来!”
轰隆一声,虚空生出两道惊雷,将那两个妖魔劈中,化作飞灰。
越州按察使露出惊喜,叫道:“陈师来得及时!”
陈术士并没有任何喜色,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道:“附体作祟,吴王有邪鬼相助。”
他的神色仍旧平静,道:“按察使,我们有大难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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