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充提出要见徐春君夫妇。
虽然以他如今的身份已经没有资格再提出什么要求。
不过徐春君和郑无疾还是去见了他。
如今的他早没有了昔日淮阳王光环的围绕,变成了一个清瘦孤单的老人。
然而他的神色并不凄苦,反倒有一种鸟兽临死前的麻木与平静。
他并没有像姚若兰那样歇斯底里在牢里发疯。
也没有像姚虎等人,像可怜虫一样,恳求圣恩能够宽恕。
他比他们都要明智些。
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反倒平静地接受了。
见徐春君夫妇到来,他坐在那里也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要见我们,有什么话要说?”郑无疾问他。
“我生平和许多人交手,可是没想到会败在你们两个人身上。”姚充盘膝而坐,双手扶在膝盖上,“人都是这样,就算是一败涂地,也想知道个为什么,我也不能免俗。”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只要是我们二人能说的。”郑无疾也很尊敬对手。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扳倒了不可一世的淮阳王而骄矜自喜。
他更觉得自己的胜利带有一定的侥幸成分。
因为事情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太多了。
一旁的徐春君也始终是平时那温和的态度,并没有对淮阳王显出任何鄙夷与不屑。
见他们二人如此,姚充又点了点头。
“付青竹背叛了我,对吗?”姚充很久没说话了,所以嗓音有些沙哑。
“这么说并不恰当,你一直在利用她。她也不必对你保有什么忠诚。”郑无疾说,“她的父亲因你而死,你又害了她的母亲。你应该算是她的仇人。不是么?她只是在为自己报仇而已。”
姚充闻言失笑,他没有反驳郑无疾。
“我一直觉得自己隐瞒的很好,是付青竹发现了什么告诉了你们吗?”他最大的疑惑就是自己的身份究竟是怎么被泄露的。
“不是她,”徐春君开口说,“是姚若薇。”
“她?”淮阳王眉心紧皱,摇头道,“不可能,她不会知道的。”
“她的确不知道,并且丝毫也没有察觉。”徐春君说,“她不过是出于孝心,想让我帮你做一双寿鞋罢了。”
“那鞋……”姚充一下就想起来了,“是你做的……”
“你很喜欢那双鞋不是吗?”徐春君问。
“原来我竟败在了这上头。”姚充的双眼失神地望着监狱的墙壁。
“她为了让你穿着合脚,特意偷出来一双你穿过的旧鞋。”徐春君说,“我发现那双鞋明显比你的脚要大。
本来这也并不值得太过怀疑,也许你让自己的鞋大些,是为了显示男子气概。
但姚若薇跟我说,你对你的鞋看管得十分严密。
还说以前姚正的妻子也想给你做双鞋,后来不知怎么就病了,不久之后死去。
死前还一再叮嘱她,再也不要给你做鞋了。
我想如果不是事关重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难怪人人都说你心思细腻,如果换做别人,不会想的这么深。”姚充苦笑着说。
“其实当年姚正之妻秦氏也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怎么可能生病?”徐春君说,“只是她不敢对任何人讲。
我当时产生疑心的时候也把自己吓了一跳,因为这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为了进一步试探,我做了那双睡鞋,就是粉色内里的那双。
我二伯娘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是年老的女子对粉色都会格外钟爱。”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姚充唯余苦笑,“没有人跟我谈论过这些事情,女人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就知道了?”徐春君问。
姚充点头:“你们产生了怀疑就会一再试探,然后想办法确认。
我一直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什么事都逃不过我的掌控。
如今看来我实在太自大了,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姚充出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说。
“你太贪心了,不知进退。”郑无疾说,“如果你不想着把持朝政,功成身退之后,没有人再会想着去算计你。
可是你贪心不足,想要让淮阳王家世代荣耀。如此一来,除掉你是迟早的事。”
“人人都说我贪心不足,说我罪有应得。可我一生都在为我母亲的话活着,她恨我的父王,也恨我不是个男丁。
她死的时候连眼睛都闭不上,她说如果我不争气,死后她在酒泉之下也不会见我。
我从小就被隐瞒身份,那时候并不由我决定。
等到我独立之后,只要公开了这个秘密,结局就是死。
我骑在老虎身上,除了拼命往前,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有必要和你做过多的争辩。”郑无疾笑了笑,“你还想问什么?时间快到了。”
“他……他怎么样了?”姚充的脸似乎红了一下。
“是那个管家吗?”郑无疾问。
姚充点了下头。
“他正在写你的罪状呢,”郑无疾说,“说自己是受你逼迫,被你蒙蔽。想为自己换一个全尸。”
“做梦!”姚充冷哼了一声,“无论他怎么做,也终究难逃一刮。”
牢房碗口大的小窗透过一束日光,姚充把手伸出去,任那点光热洒在手上。
“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徐春君拿出一双睡鞋,轻巧又柔软,“我答应过姚若薇再给你做一双睡鞋。慈幼堂她捐了三千两银子,总归是件善事。”
姚充站起身,走过来接过那双鞋,他仔细地端详着,一副爱惜的神情。
他把鞋穿在脚上,笑了:“大小刚刚好,我穿了一辈子大鞋,终于在死前能穿上一双合脚的鞋了。”姚充看着徐春君说,“我不想在死前欠人情,淮阳王府的荷花池里埋着金银。
你可以上报,也可以自留。随你便!”
此时的姚充认定了所有的一切,到头不过是一场空。
在死前他享受到了短暂的宁静和轻松。
他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忍辱负重。
即便是世人的轻蔑和唾骂,也能够平静对待,坦然受之。
“我看他挺轻松的。”从牢里出来后,郑无疾对徐春君说。
“是啊,其实在这世间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牵挂。”徐春君回望了一眼牢房说。
荣耀不再属于他,权势也不再属于他。
所有人与他都没有关联。
他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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