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初于四月初六这日出阁。
岑家的亲朋好友都来送嫁。
梳妆打扮完毕,岑云初先来到父亲面前。
岑同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一身红装,心头百感交集,但终是喜大于悲,欣慰地点头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为父也是欢喜得很。你自幼聪慧,为人处事的道理不必再三叮嘱了。
我只叮嘱你两件事,其一,天地生人,性情不一,该容忍时容忍,该糊涂时糊涂。
其二,如果受了委屈,记得回家来,不论到什么时候,爹爹始终在家等你。”
岑云初不是爱哭的性子,可到了此时却忍不住眼泪。
从小到大,父亲对她无微不至。无论她做错什么,都不曾训斥一句。
多少人说自己清高孤介不合时宜,说女儿家性子该绵软柔和些,不可锋芒毕露。
可岑同却从来不听,他以一己之力对抗世俗,让岑云初放任天性,自在长大。
他不做官,不再娶,不纳妾。
他将自己的财产全都放在岑云初名下,让她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宅子、商铺和田产。
他没有因为岑云初是女儿就养在深闺,反而带着她四方游历,增长见识。
作为父亲,他永远爱护相信女儿,让岑云初有底气不向他人屈服。
“爹爹,女儿出嫁以后,不能时常侍奉左右,您自己要保重。”岑云初心疼父亲,哽咽着说,“花朝月夕记得赏玩,美酒佳肴也要常备。您过得自在逍遥,女儿也放心。”
“好啦,大喜的日子莫哭。去向你祖母他们告别,”岑同笑着说,“爹爹是大人了,不用惦记。”
岑云初点点头,又向父亲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开。
她刚走出门去,岑同便背转了身,双肩耸动,痛哭不已。
虽然女儿出嫁是喜事,他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可那是他的心头肉啊!
那是他日日夜夜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是他蹉跎半生仅存的宝贝,是他苦涩艰难日子里仅有的一块糖。
陈云初到了祖母这边,家里的长辈都在。
少不得叮嘱祝福,殷殷切切。
等到了吉时,陈家迎亲的队伍也到了门前。
陈思问披红挂彩,满面春风,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句才貌仙郎。
岑云初被盖上盖头,由喜婆搀扶着出了门。
众亲友都看着岑云初上了轿,在一片吹打声中抬出门去。
来瞧热闹的众人看不见新娘子,却能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陈思问。
都说:“好生俊俏的新郎官!”
“岑家小姐是出名的大美人儿,他们可真是一对儿!”
迎亲的队伍来到清风街,一辆青绸马车上坐着代明枝和柯望忱。
代明枝的脸紧贴在车窗上,看着岑云初的花轿从面前经过。
这是她女儿最重要的日子,哪怕不能光明正大地送嫁,她也要亲眼看一看。
“我这位姐夫长相还真不赖,能跟我平起平坐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柯望忱见母亲又要哭,赶紧拿话岔开。
“油嘴滑舌!”代明枝果然被他逗笑了。
柯望忱见母亲用手捂着胸口,忙问:“母亲又不舒服了吗?我带你回去休息。”
代明枝有心痛的毛病,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再加上见了女儿悲喜交集,难免有些不适。
“好,咱们回去。”迎亲的队伍已经走过去了,代明枝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得静养,不然只怕要加重。
迎亲队伍走到明月街,对面来了一大群人,总有二三百。
其中有八个大汉抬着一尊楠木佛像,佛像坐在一个大铜盆里,两边有人不时用柳枝去蘸那盆里的水,然后向四周挥洒。
因为四月初八是佛祖生日,京城各处都有浴佛会。
就是把木刻的佛像放在铜盆里,里头放上水和香膏以及鲜花瓣。
这浴佛水据说有祛病消灾的功效,人们在街上遇到了,都要凑上前去,尤其是老人和小孩子。
两支队伍相遇,少不得要互相迁就,彼此都让一让好通过。
偏偏这时候又来了一队杂耍班子,几个表演吐火吞烟的人站在牛车上,赤膊纹面,手里拿着火把表演绝活。
街上虽然拥挤,可是迎亲队伍从来不能走回头路,只好慢慢地往外走。
因为人多,尤其是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把迎亲队伍都给弄乱了。
陈思问在马上频频回顾,生怕岑云初的轿子出不来。
咣当一声,抬佛像的一失手,竟将佛像掉了下来。
人群变得更乱了,有人要挤出去,还有人要凑进来看热闹。
这边杂耍的牛车被挤到了墙边,一个人手里的火把掉了下去,引燃了车上的一只箱子。
箱子着火原本算不得什么,几脚就能踩灭。
可那箱子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一个劲儿地冒出滚滚浓烟,很快整条街都被笼罩在了烟雾里。
陈思问顾不得别的,下了马挤进人群中,拼命靠近岑云初的花轿。
“云初,云初,你没事?!”陈思问焦急地问。
“我没事。”岑云初还算沉稳。
陈思问下心来,对抬轿的人说:“先别走了,你们把轿子扶稳了。若是强走被挤倒可就糟了。”
其实这时候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四周全是人,乱成了一锅粥。
“哇哇哇”,有个小孩子被挤倒了,大哭不止。
可这时候人们都变成了没头苍蝇,只是胡乱地推搡踩踏。
陈思问于心不忍,忙寻声找了过去。
如果跌倒的小孩子没被扶起来,很可能会被踩死。
他好容易来到小孩子跟前,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可是慌乱的人群如同漩涡,裹挟得他身不由己。
他只能把那小孩子抱进怀里,用肩膀手肘等坚硬的地方去抵抗东土突西撞的人群。
也不知是因为拥挤慌乱还是浓烟呛人,人们只觉得胸腔烦闷,恶心欲吐。
不知过了多久,浓烟才渐渐散去,有很多人被挤倒被踩伤。
还有人大声干呕,直呼头疼。
陈思问的马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把小孩子放下,忍着不适快走几步来到轿子跟前,其实他只离开了几十步,可因为浓烟阻隔,根本看不见。
那几个轿夫和丫鬟都守在轿子跟前,花轿也好好的。
陈思问长舒一口气,轻声问道:“云初,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