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了三更堂!铲平掖庭九姓!
郭铉他好大的口气,真把自己当成辽东王?
觉得定扬侯府一手遮天,能做这片白山黑水的土皇帝?」
宽厚的手掌捏住那半枚留影玉简,威严沉重的声音如同滚雷落下,震得四壁颤动。
坞堡的大屋内,一道九尺的昂藏身影,穿着蛟首肩吞的乌金软甲,端坐于兽皮大椅上。
其人虎目扫动之间,俨然有股子凛然不可犯的强横气势。「他这么有本事,如何不亲自出手对付纪九郎?
要借三更堂的刀去杀人,那就别在这里耍横抖威风!穆如家做事,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老叟模样的总舵管事垂手而立,默然不语。等到昂藏男子怒意消减,方才开口道:
「穆如少主犯不着与定扬侯置气,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掖庭九姓完了,他又岂能好?
只不过,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太妙。
五毒叟、肖鱼肠这两位天字号杀手折进去。
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者······他们都是地字号中的拔尖之辈,眼下也死得一个不剩!
从那位纪千户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若不请动五境宗师,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三更堂当初接下这笔买卖,恐怕要赔本!」
昂藏男子唤作穆如铁,乃是三更堂主事人之一。
他长相与中原迥异,青发皙面,高鼻深目,加上身材雄健,显得阳刚有力。
听到老叟这样讲,穆如铁身子微微前倾。他双手按住座椅,眉头紧皱,冷然笑道:
「吴老,莫要忘了,灭圣盟的右护法天运子,也在纪九郎手上栽过跟头。
五境宗师,真就十拿九稳?我看未必。
这小子古怪至极,如同彗星崛起,陡然横空出世。
战绩是多,交手的也都为有名有姓之辈,可万众瞩目的斗阵厮杀一场也无。
钦天监拟定的那份榜单更含糊其辞,对于纪九郎的武功、杀招,一概没有形容笔墨,叫人探不清虚实!
也难怪辽东武林皆流传说,此子战力不详,遇强则强······」老叟闻言面容更加愁苦,摇头道:
「难不成真把掖庭九姓的几位老祖宗请出来?用来对付四重天的小辈,未免杀鸡用牛刀。」
穆如铁摆手否决这个提议,沉声道:
「父亲不可能答应,那些都是得过大蛮尊赐福的悍勇锐士。
若非年岁渐老,气血枯竭,难以久战,拉出来不比景朝纵横天下的十七卫军差!
除一个纪九郎,便把掖庭家底挥霍干净,以后拿什么攻城拔寨?!」老叟面上皱纹挤成一团,满是岁月风霜的斑驳痕迹,浑浊眼光轻轻闪烁:
「铁少主,要不然······老朽亲自去一趟?」
穆如铁闻言一怔,初时有些愕然。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合适,沉吟问道:
「吴老有十足的信心拿住纪九郎?」身子佝偻矮小的老叟叹气道:
「龙江后浪推前浪,老朽半截身子埋黄土,哪里配跟幼凤榜上鼎鼎有名的天骄人物相比。
可刀口舔血混饭吃,大半辈子的艺业总归没落下。
不管是三更堂,还是掖庭九姓,都要靠定扬侯遮护一二。穆如王爷的大业,百蛮的复辟,也都离不开他。
老朽想着,朝廷派纪九郎过来,绝非毫无来由。黑龙台的罗网遍布天下,指不定探听到什么风声。
所以,此子不仅是扎在定扬侯心头上的一根刺,也是咱们的眼中钉。必须及早拔掉!」
穆如铁深以为然,东宫这个节骨
眼上,无缘无故派钦差巡狩,其中定有盘算。
于是,他郑重起身,长长一揖,犹如送别:
「那就烦请吴老出手,全我穆如一氏、掖庭血奴、百蛮皇朝之大计!」老叟呵呵一笑,双手负后,坦然受下穆如寒槊亲子、掖庭少主的这记大礼。
发布阎王帖,凶名震辽东的三更堂,曾经风传有杀道宗师坐镇总舵!这话半真半假。
五境宗师皆为人杰,堪称凤毛麟角,哪有这么容易成就。更何况是以杀伐入道!
但三更堂除去阎王帖,还有一份幽冥录,上面按照天、地、玄、黄四个层次,排出麾下众多杀手。
五毒叟和肖鱼肠,皆是天字榜上前十的顶尖之辈。而摩天金翅、百胜妖刀、血袍老祖只能列在地字榜。
如今天字榜上第二名的「蛇吞象」冷悬、第三名的「灵鳌」乔和。早在数年前就无故殒命,被总舵勾销名姓。
据说他们是死于一次无人知晓的暗花悬赏!
往后第四、第五,才能轮得到五毒叟和肖鱼肠等人。由此可见这份幽冥录的分量!
但至今三更堂的所有人,上到天字榜、下到黄字榜,都没有谁知道名列第一位的「老刀把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些双手沾满鲜血,背负成百上千条性命的阎王帖杀手,恐怕很难想象,坞堡之内负责收密信、接活儿的吴老头。
曾经闯荡江湖,横行府州的诨名,便是老刀把子,练就无匹的杀生大术。
后来被悬空寺的印空大和尚降伏,一拳打碎气海内景!再也没有可能晋升五境,成为宗师!
可经历无数厮杀、无尽血火养成的惊天杀力,并未随着岁月消散,反而愈发内敛。
就连那些时常出入这座坞堡的天字榜杀手,都未曾有任何察觉。
「杀道,也是刺客之道,古往今来的部部史书,也有圣贤为其著书立传!
刺王杀驾,九死一生,这等大气概!老朽可能差些意思!但料理一介小辈,为掖庭除一鹰犬,应当不难。」
老叟缓缓地挺直腰杆,脊柱如大龙升天节节拔高,滚滚气势也似喷发而出的熔岩火山,瞬间充盈整个屋子!
喀嚓,喀嚓,虚空都像结冰一样,瞬间凝固冻住。
穆如铁眉心狠狠跳动,好似一口利剑悬空,随时都可贯穿颅脑,斩杀性命!
透体而出的气血真罡,完全被那股山呼海啸的滚滚杀气吞没殆尽。心神念头也是变得迟缓无比,难以转动自如。
「上古刺客奋力一击,如同白虹经天、彗星落地!吴老杀气骤然爆发,几乎让我三魂七魄都凝固僵住,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真要害我的话,弹指就可取走性命!」穆如铁面色凛然,信心更足。
「老朽这就去给那位朝廷的千户大人上一课—辽东风雪很大,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平的!」
老叟浑浊的目光爆出精芒,如同两盏神灯闪烁,照得一室皆明。
片刻后,又是一头扑棱棱的铁鹰振翅而起,穿云裂空,飞向雄踞白山黑水的贺兰关。
......
从谢明流交出掌门符印,接下来几日光景,纪渊过得相当平静。
无非待在浣花剑池的山门,磨练气血真罡,又或者默默观想,淬炼心神念头。
纪渊深知,自个儿于气血武道的突破速度,实在堪称惊人。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他就走过同辈高手七八载的道路。
哪怕有皇天道图的命数加持,以及宗师指点和不凡际遇,也过分的不可思议。
因此,纪渊趁着这个无人打扰的时刻,难得静下心,缓缓地梳理诸般武学,沉淀自身感悟。
「气血满溢,真罡凝练,念头晶莹,心神澄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自从我观想炼神后,体魄反哺精神,魂魄滋养血肉,功力倒是越发长进,无需刻苦打磨,也是一日强过一日!
纪渊身着藏青武袍,立足于高阁之上。
他这几天浑然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北镇抚司一干云鹰斗牛的吃喝消耗,全部从浣花剑池支出。
还把历代祖师的剑道典籍、儒门功法统统翻了一遍,感觉大有裨益,收获匪浅。
可惜谢明流这老小子女干猾似鬼,一直躲着不见。
显然打定主意,要等到其他几家齐聚靖州,才肯出面主持大局。「来就来吧,我只嫌不够热闹。」
纪渊凭栏远眺,衣袍猎猎飞扬。蹬蹬!蹬蹬蹬!
童关脚步有力,踩着木梯,将身着朱红官袍的一方父母官孟风来引到楼上。
「千户,靖州主孟大人到了。」
未等纪渊转过身,孟风来就上前一步,恭敬拱手道:「下官见过纪千户。」
堂堂一州之主,面对正五品的纪渊自称「下官」。不得不说,这位孟大人将姿态摆得很低。
按照品秩亦或者实权来说,一州之主比北镇抚司的千户,可能还要略胜一筹。
「孟大人折煞纪某,论年岁资历、官位大小,我皆不如,哪里当得起上官。」
纪渊笑吟吟道。
「纪千户有皇命在身,又有巡狩大权。
靖州乃辽东门户,下官身为此地的父母官,自然要受千户的监督,矮上一头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