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乱的马铃声,三辆马车顺着官道不断往前飞驰,你追我赶,速度很快。
这是进京的要道,往日里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可是入冬以后,赶路的行人和商队就愈发少了,倒是让这支小车队可以在不宽的官道上玩一把古代版的速度与激情。
“快点,再快点。”
魏广德掀开车帘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同时不断观察旁边两辆马车的位置变化,他一手把着车厢稳定自己的身体。
另两辆马车上的情况和这边如出一辙,劳堪和沈良栋也是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颠簸异常,车厢里的张吉已经被抖的七晕八素,可是就这样,三个年轻举子却是玩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伴着寒风呼啸,三辆马车很快就跑远了。
魏广德一行人是十一月二十日从九江府出发的,三个人各有一辆马车出行。
马车上插着一面黄色小旗,上面写着“礼部会试”四个小字。
劳堪和沈良栋是从驿站借的车子,这就是公车,到了京城要还的。
魏广德现在家里有点暴发户气质,魏老爹直接准备的车,让魏广德私车赶考。
既然是进京赶考,三家自然不会吝啬,不仅准备了盘缠,还都让他们带上书童长随跟着。
至于朝廷那点福利,魏广德他们也去领了,拿到五十两银子和一个“火”字腰牌,可以在驿站住宿。
不过住了两次后,虽说白吃白喝,可是对于魏广德,劳堪来说,那几个钱真没什么。
自此之后,三人大多选择住进府县里的客栈,而不再选择驿站,只有错过时辰进不了城才会选择城外驿站歇脚。
魏老爹本来打算让四个亲兵跟着一起北上去京师,可是被魏广德拦下了。
他们一路都走官道,虽然这年月山匪强盗越来越猖獗,可是走大道遇上的风险其实也不大。
大明朝,始终还是良民多。
魏老爹无法,只好找了个熟悉架车的亲兵跟随上路,也是一个保护。
张吉是会两下子,可是怕还没有魏广德强悍。
这两年魏广德开始打拳,虽然没上大街找人单挑过,可是和亲兵交手还是有的,按照亲兵话里的意思,寻常两三人伤不了二少爷。
这次去南直隶剿倭,魏广德砍了一个倭寇,胆气貌似也练出来了。
“以后李三就跟着二少爷,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哪里,你都跟着保护,你家里还有个大哥,所以你老娘那儿也别担心,你的饷银我照例给到你老娘手里,二少爷那边也会给你发,反正你还没娶妻,跟着二少爷不会少你的。”
这是临行前魏老爹告诉李三的,也就是这次去京师的车夫。
说实话,对于这年月,大家都没怎么出过门,跟着少爷去京城那可是美差,要不是李三打小跟着大哥赶车,后来又生出一膀子力气做了亲兵,这差事那里轮得到他,一大帮人抢着上。
前两天出了河间府,这刚过了霸州,前面就是永清县,三个举子也无精打采的,魏广德提议赛车,三人这才来了兴趣。
魏广德穿越来到明朝,没多少娱乐活动了,除了上青楼似乎就只剩下游山玩水。
这年头风景区也不兴收门票,还是原生态,确实很美。
可是看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以前和张宏福一伙卫所子弟,到是常在九江城外赛马。
这出了霸州,看到道路两边人少,魏广德就提议赛车。
跑啊跑,三个车夫还是懂的分寸,可没敢死命的加速快跑。
就算马受得了,车也受不了。
很快,远远的,永清县城的城郭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临近县城,自然不能再跑了,三辆马车纷纷开始加速。
李三这会儿愁眉苦脸,进了城住进客栈,还得检查下马车,免得半道上坏掉。
随后几天时间,三个车夫和他们的随从可就倒了大霉,看到路面平整点和行人少些,他们三个就开始赛车。
好,这样玩的好处就是大大加快了到京的时间。
今天上午从通州城出来,京畿之地自然商旅很多,总算没法赛车了,只能顺着官道往前走。
下午天要擦黑的时候,三辆马车总算是在关门落锁之前赶到了广渠门门,没办法,路上遇到运粮的车队,被拖慢了速度。
马车并没有进入广渠门后,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这会儿就是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江西人开设的会馆。
需要说的是,魏广德他们去的是珠市口那边,其实珠就是猪,因为附近有猪市,所以取的是谐音。
这里是江西九江会馆,在这个时候的北京城里,准确说是外城,江西会馆有四十多家,大多位于崇阳门和正阳门外。
这年代里,各省、府的驻京办事处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更多是为了方便来往客商和举子赶考。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率领蒙古铁骑突破长城防线,从古北口入关大肆抢掠。
此时的北京城城墙,只是略微缩小后的元大都城墙,对于京城城墙之外广大居民根本没有保护,所以在面对蒙古鞑子抢掠时损失惨重。
痛定思痛下,尽管中央财政紧张,嘉靖皇帝还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开始了北京外城墙的营建。
只是因为资金不足,只营造了北京城南城墙,其余三面的城墙至此只停留在纸面上,再也没有被执行。
也因此,形成了北京城特有的“凸”形结构城墙。
这时候的北京城里,除了江西会馆外,江西各府甚至县都有会馆,只要当地人做了京官,大多会买下一个院子建一家会馆,方便同乡人居住和交流,同时也请他们作为信使为自己和老家联系提供便利。
这个时候内阁首辅是严嵩,他对江西老乡更是照顾有加,虽然不能说拉帮结派,毕竟江西籍官员里反对他政见的也有,但确实,这个时期北京城里江西会馆是最多的。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是真的人多,到处都是身着各色衣饰的人,越往成立走,穿着自然越是讲究。
经过几次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魏广德等人住进九江会馆后,很快就遇上熟人,朱世隆、桂枝和张科等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以前几届乡试举人,都是魏广德的前辈了。
对于这个时候还寄居在会馆里的举子来说,都是上届,甚至上上届会试落榜的,已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会试了。
在朱世隆等人的引荐下,魏广德也很快就认识了这些人。
相对来说,魏广德还是和朱世隆、张科、段孟贤等嘉靖三十一的举人更加熟悉,毕竟都是一起参加过乡试的,对于在此之前中举的举子,那就是连续落榜两次了,估计机会渺茫。
当然,这是魏广德的心里话,可不会说出来。
放下行李安顿好后,魏广德就到了前院,朱世隆已经叫人准备了酒席招待他们。
九江会馆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但是里院在左右又买下了两个临近小院,实际上能够住人的就是三个院子,前院则是经营餐饮的酒楼。
桌上的除了他们这两届的举子,朱世隆还叫上了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估计是朱世隆看他文才不错,有刻意结交的意思。
席上,魏广德也知道了,朱世隆他们四个上届的举人也是当年就跑到这北京城参加会试,雄心满满而来,结果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每回会试,全国各地举子云集京城,怕不是几千上万人,就只为争夺那三四百个名额,比乡试还激烈。”
朱世隆焖了口酒后说道。
“明年会试取多少举子?”
魏广德关心这个,故而开口问道。
“嘉靖三十二年是四百人,今科还不知道,估计不会再录这么多了,最少也是三百人。”
朱世隆想想才说道。
朝廷会试,自然在吏部也是需要核算的,有多少官职需要补人,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两年致仕,大概估算出来,才好确定会试的名额。
至于殿试,好,那是给皇帝勾一甲的。
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不是考出来的,那都是看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了,随你们怎么弄,直接就按照读卷官排的座次发榜;不高兴,看看谁的名字顺眼就点了谁,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要不怎么说是天子门生呢,真的是天子,九五之尊一言而决。
当然,能够到皇帝手中的卷子,也都是被读卷官看过一遍的,太差的可不会到皇帝手中。
“这两年都没回九江,你们就一直在京城读书?”
好,看着这几位会试失利的,三年都留在京师读书,也没有回去。
九江离北京城是远,可是一个来月就可以到到家了,那两年新年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
“京城比南昌府可繁华多了,等你们休息几日,我带你们外出走走,反正现在你们来的也挺早的,礼部都还没开始录名。”
张科笑道。
是啊,没到京城前,他们以为应天府,苏杭就够繁华了,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更加繁华。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住着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们明的暗的收入奇高,消费力也是惊人,何况还有南来北往的商贾,自然打造出北京城一等一的繁华盛世出来。
酒席散场后,魏广德算是在北京城落下脚,准备一个多月后的会试。
席间虽然张科等人也都说留在京城读书比回去强,不过魏广德还是打定主意,这次会试要是考不中,回头运河解冻就南下,等三年早点上京来就是了。
之后几天,魏广德就跟着朱世隆、张科等人逛了这宏大的北京城。
确实宏大,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实行两京制以后,帝国的权利不仅大部转移到了这里,附带的人口、财富也快速向北京转移。
为了营建北京城,永乐帝自南京迁来数万户匠人,大量南京的卫所也随之一起迁来。
而刚修建好的南城墙,更是让周边大量人口涌入进来,导致市面上人口猛增,而其他三方没有修建城墙的地区,商业明显开始凋零。
魏广德这次上京,可是带了三千两银子,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上了。
后世的四合院,魏广德肯定是买不起的,都特么的上亿了,这一世嘛,还真不是难事儿。
不过这时候的北京城里的院子,魏广德还是没打算动手买。
好,如果科举不第,那意味着要在北京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买个院子住倒是好理解。
要是科举中了,考到进士,然后名次靠后被安排到地方上认知县或者其他官职。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观政到期后得不到授官,不行就给严家送点银子,看在老乡份上怎么也得给个肥差不是。
主要到时候在北京城买的房子又要卖出去,麻烦的很。
顺便,魏广德也去江西其他会馆认认门,毕竟连续参加了两次乡试,魏广德也认识了江西不少举子。
好,这或许也是一种人脉的积累,乡试多考几次未必是坏事。
有时候,魏广德还在一边作死的想。
时间进入十二月,已是临近过年,在这个时候,江西会馆那边给九江会馆送来请帖,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严阁老及其子严世蕃摆酒席宴请在京应考的江西老乡。
对于当朝首辅大人的邀请,所有的举子自然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魏广德自然不会错过接触当朝首辅的机会,而且那位严公子严大人,虽然之前魏广德当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但是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那就是拿钱办事。
只要他敢收钱,那就代表事儿一定能给你办成。
说白了,就算过年严家不请他们这些老乡聚聚,魏广德怕也会找机会和这位朝中重臣接触,无他,关系到未来的前途。
而且,这次宴席,可不止是严家的人参与,按照帖子上所说,江西籍在京官员多会参与。
这个时候离明年二月的会试还早,会试到底谁做主考,嘉靖皇帝并没有发话。
故此,在这个时候,在京的江西籍官员大规模回见老乡考生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湖广、浙江等地在京官员大多都在做同样的事儿,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犯忌讳的。
倒是这天魏广德出门居然又遇到一个熟人,那才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敢问可是曾兄?”
在九江会馆附近的一个书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杂书,老传统了,该背的早就背好,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什么书。
会试,那听天由命好了。
不过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身之际就看见一个新进店的书生。
魏广德第一眼觉得眼熟,在哪儿见过,第二眼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曾元述的族兄曾省吾吗?
记得还是五年前的事儿,自己刚过来,第一次进县城。
不过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人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随后就瞅着魏广德发愣,显然是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