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四坐不住了,臣子们也站不住了。
开朝这么久,别说下县了,就是京中百姓也不曾聚集在门口说要告御状。
千余人,这可是千余人。
孙安也是吓了一跳:“如此多的百姓聚集于宫外,京卫何在!”
“大公公,领头的是太子少师府中的一位丫鬟,还拿了太子少师的手书,京卫倒是阻拦了,可群情激奋,骁骑营京卫护在两侧,谭忠平将军也劝说了,那些百姓说只是要告状,告了状就走,若是告不了,就将他们拿下大狱。”
黄老四二话不说,直接走到龙椅后方,孙安快步跟了上去。
朝臣们知道,这是天子要亲眼见那些百姓了,刚要跟出去,孙安跑了回来。
“陛下口谕,千骑营副统领楚擎速回衙署坐镇,兵部孔大人前往京兆府调派衙役,其他诸臣,伴驾至东青门,犯官陶蔚然,由禁卫压至东青门以平民愤。”
群臣们赶紧快步走出大殿,楚擎则是既郁闷又担忧。
郁闷的是,本来他想看热闹来着,结果天子让他回千骑营衙署坐镇。
这也就是黄老四够聪明,又多提了个兵部的孔大人,要是单提楚擎的话,估计楚擎就是再傻也感觉到天子故意躲着他了。
而担忧的,自然是对陶蔚然了。
眼看禁卫走了进来,楚擎快步走过去:“陶胖子…”
这一声呼喊,楚擎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陶蔚然微微一笑:“这位大人,你是?”
楚擎没心情陪着陶蔚然演戏,正色问道:“你到底欺压没欺压过萧县百姓。”
陶蔚然笑意更浓:“千骑营的探马,总不会如此懒惰。”
楚擎哑然失笑,这一笑,彻底松了口气。
是啊,欺没欺压过,他能不知道吗,要是真有这种事,魏尚他们早就通知自己了。
“好!”楚擎有些心疼的看着消瘦不少的陶蔚然:“我马上回衙署,挺住,我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楚大人莫要担忧,若是下官深陷牢狱,您只要确保不会有人刺杀下官就可,再给我娘写封信,我娘会搭救下官。”
“你妈?”
没等一头雾水的楚擎再问,两个禁卫略显为难的看向楚擎:“大人,卑职有命在身,不可再耽误了。”
“好。”
楚擎点了点头,随即撒丫子跑出了殿外,他准备亲自去萧县一趟,调查清楚。
再说天子和群臣这边,已是赶往了东青门。
果然如小太监通禀那般,上千百姓聚集在宫门之外,京卫也有至少千人,持刀背弓,严阵以待。
要知道这么多百姓,突然来到皇宫门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必然是有人引导。
见到天子和群臣出来了,人群之中,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的跑走了,一胖一瘦,都是女子。
百姓们很安静,只是坐在那里,甚至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
都这节骨眼了,黄老四还再三询问了一下孙安,楚擎到底走没走。
得到确定答复后,黄老四一把摘掉了玉冠,来到了东青门外。
眼看老四要走过去,不少臣子们开始拍马屁了,连忙护在了天子眼前。
章松陵最积极,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陛下,陛下您不能过去,这些百姓,竟然聚集皇宫之外,怕是有猫腻,让臣先去打探一番,别伤着您。”
邱万山突然厉声斥道:“陛下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天下百姓,皆是天子臣民,百姓有了冤屈,能祈求的,除了老天爷,便是天子,章大人你拦住天子是何意。”
黄老四龙颜大悦。
可不是咋的,瞅瞅人家邱万山,说话就是有水平,天老大,朕老二,这话一点都没错。
黄老四又略微不满的看了眼又羞又怒的章松陵。
那么多京卫和禁卫在那守着,能出个屁事,阻拦老子在百姓面前刷声望,朕看你才是有猫腻!
来到东青门外,一声天子驾到,坐下的百姓齐齐跪倒在地,乱七八糟的问安。
天子好、陛下吉祥、小民见过天子、老汉见过陛下、刁民给天子问安了…
七嘴八舌的,也没排练过,听的黄老四一脸郁闷。
别的不说,就自称刁民…足以看出这萧县百姓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朕。”黄老四清了清嗓子:“听闻百姓有了冤屈,便断了朝议亲自前来。”
目光越过组成人墙的禁卫,扫过跪倒在地的百姓,黄老四继续朗声道:“既有了冤屈,朕,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等口中的冤屈,指的可是萧县县令陶蔚然。”
百姓激动了,再次开始叫嚷了起来。
“是,就是陶三尺。”
“对,陛下爷,是那狗官…”
“没错,俺们就是为了那狗日的狗官而来…”
“天子大人,那狗官在哪里…”
黄老四皱着眉头,对孙安打了个眼色,俩禁卫将略显狼狈的陶蔚然带了过来。
“朕在此,你等有冤屈,言说便是,莫要吵闹,与朕…”
黄老四话没说完,突然发现那些跪在地上抬着头的百姓们,面色变了。
上千名百姓,没有人看天子,没有人看朝臣,齐齐看向了满脸苦笑被押来的陶蔚然。
孙安也是多了个心眼,为了平民愤,特意让禁卫给陶蔚然上了木枷。
本来就暴瘦的陶蔚然,拖着枷锁,穿着里衣,却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
再无一名百姓发出声音,气氛,极为沉默。
紧接着,竟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落下了泪水,无声饮泣。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布衣的老妪,突然杵着拐杖站起身,伸出枯瘦的手臂,似乎是想要触摸陶蔚然,一步一步拖着老迈的身躯往前走着。
禁卫们齐齐变色,手掌摁住了刀柄。
黄老四冷声道:“让她过来。”
禁卫们闪开,老妪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黄老四连忙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这位…”
老妪,看都没看一眼黄老四,继续走向陶蔚然,到了陶蔚然面前时,已是老泪纵横。
拐杖,突然高高扬了起来,狠狠的砸在了陶蔚然的肩膀上。
黄老四眉头一拧:“这陶蔚然,果然是丧心病狂之辈。”
可谁知那老妪,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你这狗官,都说了,莫要偷跑,莫要偷跑,你怎地就是不听话。”
在君臣的注视下,老妪竟然脱下了满是补丁的罩衫,颤抖着披在了陶蔚然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