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贤和童归等一众禁卫跑来了。
黄老四淡淡的看了眼昌贤,继续走,继续看,足足一个时辰,接近两个小时。
昌贤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
自幼,昌承佑就很少在昌贤面前流露过多的情绪。
昌贤看不出天子的喜怒,心里打着鼓,紧张着,下意识的,抓向了旁边的并不存在的衣袖,可一旁却是空荡荡的。
身后的童归微微弯腰,沉声道:“殿下,这一切,皆是楚统领的心血,与殿下,与众人的心血,楚统领虽不在,殿下却在。”
“本王知晓了。”
昌贤点了点头,心中的惶恐一扫而空。
黄老四依旧在前面走着,每一栋楼宇,他都要看,带着饥肠辘辘的群臣们看。
一处一处看,一处一处瞧。
黄老四仿佛看不够一般,置身于偌大的南郊庄子中,看着不伦不类的房屋,看着奇形怪状的楼宇,看着难以理解的池塘,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喜悦,与悲伤。
最终,黄老四回到了第一处楼宇的“小广场”上。
篝火已经熄灭了,第一处楼宇的流民们都回到了屋中,紧紧闭着房门,不安着,惶恐着。
不由自主的,黄老四坐在了秋千旁的木马上。
这是一匹“小马”,无法摇晃,但是出自工部匠人之手,惟妙惟肖,马很矮,只到黄老四大腿的位置,也很小。
天子坐在上面,显得很滑稽,很可笑。
可面色复杂的群臣,却分站在两旁,无人敢笑。
小木马不止一个,六个,三对,马头对马头,马腹下面还有个盒子,里面插着一把木枪,手指那么细,不到三十公分长。
黄老四刚到这里时,几个孩子就坐在木马上面,如同两个骑兵厮杀一番,呀呀呀的叫着,挥舞着木枪呀呀呀的叫着。
坐在小木马上,黄老四面无表情,似是在思考。
直到现在,除了齐浩然外,他没有和任何一名流民交谈过。
是应交谈的,可黄老四总觉得交谈之前,得先做些什么,若不做,他无颜面对流民,更无法去俯下身询问些什么。
天子仰着头,夜幕笼罩在寂静的大地上,如刀的弯月从鱼鳞般的云隙中闪出,人世间弥漫着朦胧的月色,像是升腾起来的一片片银雾。
没有人知道天子在想些什么,孙安也不知道。
足足过了半晌,黄老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看向周有为身后的周鹏飞,监察使周鹏飞。
“周卿家。”
这一声“卿家”吓的周鹏飞一个哆嗦。
“微臣在。”
“坐上去。”黄老四指着对面的木马。
周鹏飞楞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黄老四和个孩童一般,笑容灿烂,拍着面前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马头,急不可耐的笑着叫道:“快坐上去,与朕捉对厮杀。”
“厮…厮杀?”
周鹏飞望着黄老四那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丝丝的冷汗。
他不知天子要做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天子那笑容,灿烂的笑容,如同准备随时择人而噬的巨兽一般。
没有人知道天子在发什么神经,自从来到这里,天子的面容,一直是平静的,平静的仿佛在掩饰着什么。
周鹏飞吞咽着口水,战战兢兢的坐在了木马上。
黄老四哈哈一笑:“来将通名。”
周鹏飞满面茫然之色。
黄老四抽出了木马腹部盒子里的小木枪,那把可笑的小木枪,抓在手掌之中:“本将大昌朝天子,来将通名!”
周鹏飞哆哆嗦嗦的回道:“微臣,微臣监察使周鹏飞。”
“还不抽出兵刃,快!”
周鹏飞吓的魂飞魄散,连忙站起身,迅速跪倒在地:“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
“不敢么?”
黄老四的笑容,刹那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面无表情的指着木马:“朕,要你骑上去,抽出木枪,朕,只说这一次。”
在黄老四的逼视下,周鹏飞只得再次坐了回去,后背上的冷汗,已是打湿了官袍。
“抽出兵刃!”
黄老四又是一声厉呵,周鹏飞只得照做,却不能将那可笑的木枪对准天子。
“大胆敌将,刚刚可是你说,大昌朝千骑营副统领楚擎邀买人心!”
“微臣,微臣是监察使,风闻奏…”
“事”字还没有说出口,眼前一花,紧接着,面颊一阵剧痛。
木枪,很短,很可笑。
可天子的手臂很长,很用力,也丝毫不显得可笑。
那把可笑的木枪,重重扫在了周鹏飞的下巴上,险些将他扫倒。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黄老四再次厉声叫道:“刚刚,可是你说,大昌朝千骑营副统领以权压人中饱私囊!”
“微臣,微臣…”
周鹏飞哪里会想到,天子竟然会动手,会亲自动手,会亲自在群臣面前动手打他,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
又是一“枪”,扫在了周鹏飞面颊上。
黄老四出“枪”,收“枪”,一夹“马”腹,动作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可还是没有人敢笑出声,甚至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周鹏飞忍着脸上的剧痛,又跪在了地上。
“微臣知错,陛下息怒。”
“上马!”黄老四紧紧攥着木枪:“既敢站在了朕之敌营,就莫要祈饶讨活!”
“微臣不敢,微臣从未站在…”
“上马!”
“微臣…”
“上马!”
周鹏飞早已是不知所措,第二次坐回到了木马上,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啪”木枪第三次扫出,断掉了,周鹏飞的眼角,鲜血淋漓。
黄老四扔掉断抢,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周鹏飞。
“跳梁小丑!”
一语落毕,黄老四阴冷的目光,扫向了周有为。
只是这一眼,周有为魂飞魄散,这冷冷的一眼,他感受到了怒意,滔天的怒意。
“周卿家。”
黄老四又露出了笑容,露出了刚刚称呼周鹏飞为卿家时的笑容。
“周卿家,以为如何,楚爱卿这救济流民,救济的如何。”
周有为这礼部左侍郎,也不是靠买洗衣粉送的,转瞬间便权衡了利弊。
“陛下,楚副统领救济灾民,有功,如此救济灾民,虽说闻所未闻,却有奇效,流民食有所依,亦有栖身居所,其功可彰。”
顿了顿,周有为一咬牙,继续道:“可救济灾民的钱粮,必是讹诈大臣所得,非正道也,若是日后安民官员皆效仿,后果不堪设想,与礼法不合,与律法不合,与人心不合,与道义不合。”
黄老四的眼眶不断跳动着。
周有为也不是白混的。
过程,挑不出毛病,结果,挑不出毛病,那么,就从起因上挑毛病。
李文礼也好,他周有为也罢,如今都是和楚擎不死不休的局面,没有任何和解的余地,所以,必须将这个事给定性。
如果是通过讹诈其他臣子的钱财来救济灾民,那就是不可取的,既然不可取,自然没有功劳可言。
天子,总不能鼓励这种行为,一旦说此次救灾救的好,那么就等于承认认同楚擎“讹诈”钱粮是正确的。
那么更大的问题也来了,楚擎代表天子救济灾民,是否也是代表天子“讹诈”大臣呢,反过来讲,如果天子高度赞扬这件事,哪还有名声可言,一个纵容甚至是授意让天子亲军“欺辱”大臣的天子,还想要宽厚仁德的名声,痴心妄想。
黄老四胸膛起伏不定,面色也是如此,阴晴不定。
深吸了一口气,黄老四终究还是隐忍了下来。
“此事,再做定夺,是功是过,朝堂再议。”
周有为松了口气,李文礼则是面带不甘。
看向孙安,黄老四淡淡的说道:“将齐老伯请来。”
“是。”
远处像个小透明似的齐浩然拄着拐杖走来了,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黄老四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齐老伯莫要拘谨,朕只是随意瞧一瞧,随意与百姓们聊一聊。”
“还瞧?”齐浩然有口无心的说道:“楼宇陛下您都瞧过了,哦对,还有一处屋楼,是张士南园,您还没瞧过。”
“张士南?”
黄老四下意识看向一位臣子,后者正是礼部郎中张士南。
张士南哭笑不得:“这屋楼,怎与本官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