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夜间,皇宫里的风总比别处似乎要大一些。
那些风穿过长长的回廊,回廊有高高的围墙,一眼望不到头。白日里瞧着金碧辉煌的,到了夜间却总觉得阴风嗖嗖般地渗人。
玉石灯笼里的蜡烛或明或暗,除了陛下和一些受宠宫妃的活动范围里,其他被冷落的地方很多时候都是漆黑一片。那些曾经消散在这偌大宫墙里的魂魄一到夜间就随风游荡,呜呜地风声拂过每一个角落。
有那么一段时间,皇帝夜不能寐,就说这宫中不干净的东西太多,但宫中不允许搞那些个鬼神之说,自然更加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请什么法师驱鬼。
于是,皇帝日日夜宿御书房。
御书房里没有窗,有个狭长地甬道,是以,御书房里没有风,没有那些亡魂的冤语。
今夜,却有哪里的风,吹地烛火都跳动。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那脚步小跑着进来,门外一张气喘吁吁地脸,是方才被派出去的小太监,他连基本地礼仪都忘了,进来就嚎,“总管……总管,外头打起来了!”
常公公手里拂尘啪地落地,“什么?!谁跟谁打起来了?”打从他执起这拂尘开始,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当下也顾不上捡,急急问道。
小太监说话都不大利索,“外头、外头……郡王、郡王殿下的府兵,和咱们守城士兵打起来了!咱们的人节节败退,怕是、怕是……怕是不敌!”
完了……纸包不住火了。
常公公眼前一阵阵发黑。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开始,一直到这一刻之前,常公公都在想如何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能息事宁人自是最好,等陛下醒来再看如何定夺……但今次,怕是不行了。
他转身就去看皇帝,皇帝看起来并不痛苦,嘴角血迹被擦干净了,看起来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常公公蹙着眉头问御医,“如何了?”他心急如焚,语气算不上好,也顾不上这些,是以避开了青冥。
刚开了药方,药还未煎来,陛下一次药还没喝,这就算是神医再世,也无济于事?御医心中腹诽,却还是起身恭恭敬敬回答,“并无大碍。常总管放心。”
说了跟没说似的。
这句“并无大碍”今夜听了好几遍,总觉得很不靠谱。常公公闭着眼,稳了稳心神,睁眼之际就看到瑞王殿下起身,弯腰,捡起地上掉落地拂尘,递过来,眉眼之间,有种安抚人心的笃定和淡然。
“给……总管大人怎么可以将它掉了,被小太监们看去,往后可得笑话你。本殿下说了,宽心……打起来就打起来嘛,顾言卿在咱们手里,害怕那些个府兵?”
却有士兵持剑而来,拱手,回禀,“皇后娘娘在外面候着,说是要见顾大人。”
纸包不住火了,陛下又昏睡不醒,这个时候倒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左右也藏不住。常公公接过顾言晟手中拂尘,后退一步,“请。”
……
夜已深。
皇后盛装而来,容色严肃,身后跟着嬷嬷,手中拖着一方红帕盖着的托盘。
她一路走近御书房,走到顾辞面前,伸手,嬷嬷将手中托盘双手递上,皇后掀开红帕,赫然一方暖玉印章,雕龙刻凤,甚是华丽——皇后私印。
“陛下遭歹人谋害,虽无性命之忧,却至今未醒。如今宫门遇袭,本宫一介妇人,无力回天。幸地大人相助,调兵之事,本宫就全权托付于顾大人了,还请大人能竭尽全力,助陛下平息此事,免大成朝局动荡。”
皇后说完,弯腰,鞠躬。
顾辞及时托起,应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娘娘不必客气。”说完,却没有去接那一方私印,一来,皇后私印能调动的兵力不多,二来,他大约已经猜到时欢想要做什么,想来,那丫头还有后手,调动宫内御林军人多眼杂……坏事。
顾辞起身告辞,往宫门口去。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正襟危坐看向顾言卿,“郡王殿下……本宫本意是直接将郡王殿下绑至城门口,勒令郡王府府兵缴剑受俘,可本宫……到底想要问一问事情真相。”
“常山郡王……到底意欲何为?”
顾言卿偏头不看皇后,吊儿郎当地,“毒不是本王下的,不管你们信不信,本王都只这么说。本王被人陷害了……指不定就是被皇后娘娘您的亲生儿子陷害的。如何,娘娘还要查一查吗?”
皇后厉声呵斥,“放肆!真相如何本宫自会查明,绝不会冤枉了郡王,也断断不会冤枉了本宫的儿子!”
有太监回禀,“娘娘……大理寺卿谢大人求见。”
皇后略一迟疑,眸色微敛,搁在椅背上的指尖微微一颤,“请。”
谢大人并非孤身前来,他还带了一个丫鬟,那丫鬟低着头,却也看得出样貌丑陋。
顾言卿瞬间变了脸,表情阴狠地盯着那丫头,声音都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一字一句地,“果然是你!”
那丫鬟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在谢家门口徘徊,自称郡王府的丫鬟,叫李小姜,问及缘由,说是发现自家郡王带了毒酒进宫,她犹豫了一晚上,到底是决定将这件事说出来。
自打常山郡王离开郡王府之后,她就直奔谢家,却一直下不了决定跨出那一步,一直到被谢家门房小厮当作小贼抓到谢大人面前,心惊胆战的丫头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这件事。
她根本不知道此事早已事发。
皇后听完,面色肃杀冰冷,“如此……郡王殿下……你说不是你做的,本宫倒是想信你一二,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呵呵。”顾言卿冷笑,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肃杀,笑着笑着,突然扬天大笑,“哈哈!容曦阿容曦!竟然是你!枉费本王从未疑心过你!哈哈!”
他笑着,笑声阴冷,宛若午夜时分,魔鬼自九幽炼狱之下爬起,月下亮出带血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