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等在大门口的林叔。
据林叔说,原本早就已经休息的太傅,本来想等等顾辞的消息,谁知等来等去,连自己孙女儿都没有等回来,当下便着急了,以为是顾辞出了什么事情,拄着拐杖就想过去看看,被林叔好说歹说的拦下了。
这会儿还在院子里强撑着不睡呢。
时欢跟着林叔去了老爷子的院子,将顾辞醒来的消息告诉了他,老爷子又拉着时欢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她只是精神差一些,倒没有什么别的不妥之处。
如此,才算是放心了些,拍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早些去睡……今日皇后托人了衣裳,叮嘱你明日春宴,可别迟了。还有你兄长,一道去。”
这两日奔波地,倒是将这事儿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时欢点头,就听太傅又道,“春宴上许多适龄姑娘……你给瞧瞧,相中了哪个回来同我说说……”
“嗯?相中……姑娘?”老爷子这是……打算让自己为时若楠挑媳妇儿?
“哎!”太傅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就那死小子的德行,要他规规矩矩的挑媳妇儿,怕是这辈子没指望了……也不知道咱们时家的滕上,怎么就长出来这么一根歪脖子树,今日同他说说,他倒好,让我代他去,见着了谁就领回来得了!你看看,这是他该说的话嘛?”
老爷子越说越气,乖张敲地地面邦邦响,若此刻时若楠在这里,定是说什么也要被打上一顿的。
所以……时欢了然,老爷子也不全是等自己、等顾辞的消息,纯粹是他老人家今日在时若楠那碰了钉子,心里有气没地儿撒,找自己诉诉苦来着。
她含笑答应,“好……明日我定好好帮兄长把把关。”
老爷子气头上,道理是讲不通的。何况,若是讲道理,十个自己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当了一辈子帝师的人,还需要你同他讲道理?不过就是想要个人,逗逗他,顺着他,哄哄他,递个台阶,消消火气,就好了。
时欢挽着他的胳膊往屋子里走,“时辰真的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有人哄了,老爷子傲娇气就上来了,哼了哼,控诉,“还不是担心你们……这一个个的,不是忙着不着家,连晚膳都好几日没陪着老头子我吃了,还有的就是天天游手好闲的,正经事从来不会干一件……你说老头子我还能睡得好?”
“是是是……明儿个春宴上早些回,陪你用晚膳。”时欢将老爷子送进屋里,又道,“不若……明日请姑姑回府同您一道用晚膳?”
老爷子摇头,叹了口气,“不必了……这春宴说到底,是为了郡王爷办的。三皇子最近摔地太重,皇帝的平衡术突然有心无力,便想着扶持起郡王与小晟抗衡……最近啊,你姑姑应该也累,她最是报喜不报忧,明明笑不出来,却生怕咱们担心非要强颜欢笑,老头子我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
皇后哪是那么好做的,自己亲儿子的大婚不能太上心,生怕落了一个野心勃勃的骂名,却要对一个没有血缘、甚至可能成为儿子劲敌的人上心……想想都苦闷。
若非如此,时家又为何宁可舍了这满门的荣耀,也不愿再送一个姑娘进去。
时家……荣耀至此,若是还护不住一个无辜女子,那这样的荣耀……不要也罢!
“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太傅由着林叔为他宽衣,只柔声叮嘱时欢,“去歇息……太晚了明日气色可就不好看了。”
林叔在身后笑呵呵地,“咱们家的姑娘呀,便是这般清简素妆地去,都是艳压群芳的,何况……皇后娘娘今日送来的衣裳哟……那可是连宫里的郡主都不一定穿得到,娘娘对姑娘的疼爱,可半点儿不带低调避嫌的。”
“避嫌?避什么嫌?”老爷子哼了哼,容色微冷,看上去这些年也是被皇帝凉了心,“皇室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么,看起来多么爱重咱们家姑娘似的……他要面子,我儿全了他的这份面子,还要避什么嫌?没弄个大锣鼓敲着送过来,已经算是低调了!”
瞧,这会儿又像个孩子了,尽说些孩子气的话。
时欢接过他擦好脸的帕子洗干净了,又说了些好言相劝的话,才带着片羽回自己院子。
她是真的疲累了,脑袋沾了软枕几乎立刻就睡着了。片羽端着小厨房的点心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睡得安详的样子,睡姿却并不好,一半被子落在了床外。
窗户开着,吹着帐幔轻拂,少女一脸倦容,眼底淡淡青色,累极的模样。
片羽搁下手中点心,掖好被子,掩了窗户,吹熄了蜡烛,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夜幕沉沉笼下,万籁俱寂,整个帝都都在沉睡中。最是繁华热闹的东市街道也逐渐趋于安静,酒楼也落了锁关了门,只有一些风月场所还在迎来送往。
三三两两地醉汉勾肩搭背地走着,吹着牛,大着舌头互相吆喝,歪歪扭扭地步子走地你拉我扯的,没走几步,一个摔了,坐在地上起不来,同伴笑着弯腰去拉,一个重心不稳,也摔了。
索性就一道躺在地上,哈哈笑着,打着酒嗝。
有时候,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能喝一些小酒,老友两三,不醉不归。
可……有些人,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简单的快乐。他们站在云巅之上,看上去光芒万丈、权势滔天、应有尽有,他们俯瞰众生如蝼蚁,面容慈悲又怜悯,可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们需要永远保持清醒、保持理智,他们连彻彻底底醉一回都不敢。
甚至,他们似乎从未好好睡过一觉。
譬如……辞尘居里,那位伤势未愈的公子,顾辞。
他的书房里,烛火亮了一整夜,一直到天色放亮,他才揉着脖子从屋子里出来,而门外,是同样一夜未睡的林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