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这五日定是相安无事的五日,拜访拜访傅老太太,说说道别的话,说说日后相见的期许。
没想到,还迎来了不速之客。
从傅家出来,马车走的是大道,但此处不是街市,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路上偶有行人往来,但不多。加之入冬天寒,路边落叶还未来得及清扫,瞧着萧条又寂寥。
马车便行地快了些。
就这样,堪堪撞上一人。车夫紧张地下车致歉,时欢撩了帘子,顿时恍然,唤回车夫,“回来。不必道歉。回头好好看看咱们的马可受了惊,咱们的车可有伤损,若有……详细列张条子,交给三殿下。他自会赔的。”
马车前,站着一人,半分意外和惊慌都没有。甚至在对上时欢目光时,优雅一笑。
他和顾言晟有三分相像,眉眼之间却带着几分顾言晟没有的阴柔,含笑之间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勾人的味道。
听说,皇帝最是喜欢贵妃的那双眼睛,曾当着后宫佳丽的面直言,含情凝睇,美目盼兮。
贵妃于时欢记忆中多少有些模糊,此刻乍然也想不起那双眼睛是什么样的,只觉得……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却多少有些不大合适。
她上前,微微屈膝,“三殿下。”三皇子殿下,顾言耀。被谢绛找得满城风雨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
“办差途径太和郡,想起曾经听过太傅几堂课,也算是做了他几日的学生……于是过来拜会。”顾言耀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到好处,“只是来地仓促,不日便要离开,来不及递拜帖……礼数上有所缺失,便在此等候姑娘,还请姑娘代为引见。”
“不知……可有不便?”文绉绉的,有些咬文嚼字。
三皇子是朝中备受推崇呼声最高的那位,为人颇有几分文人气息,待人接物也最是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和顾言卿比身后背景雄厚,和顾言晟比为人周到得民心。
时欢所见,倒的确和传闻中并无二致。
只是数年未见,这人虽依稀还有往日影子,眼神却变了不少,多了几分掩饰地很好的算计和侵略性。时欢欠身,行礼,“自然。殿下驾临,自当扫榻相迎,怎会不便……请。”
“大小姐不必客气。”顾言耀笑得风光霁月,“之前咱们也不算生疏。论亲疏,皇后是我嫡母,你唤她一声姑姑,如此……我也当地你一声表哥才是。”
皇室血缘最是不可信,何况还是这样半分血缘都挂不上边的。时欢拒绝地格外直截了当,“不敢。您是三皇子殿下,小女怎敢僭越。”
客气、有礼,却也疏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划清了那道线。身后小丫头还给规规矩矩行了了礼。
连表面上的亲厚都没有给上一星半点。
很少被人这般下不了台,即便此刻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丫鬟在场,可顾言耀性子骄傲,哪里受得了,当下眸色微暗,抿着嘴笑了笑,皮笑肉不笑的,显然是不大开心了。
左相府这辈虽也有几个女儿,但帝都这一代的女子里,除了皇宫里正儿八经的公主,便谁也尊贵不过时欢去。那几个正经意义上的表妹反倒和顾言耀并不往来,生疏地很。
时欢自小粉雕玉琢,时家上下又偏宠得很,皇后时不时接到宫里住上一段时间。是以,顾言耀对她并不陌生。记忆里的小丫头,软软糯糯的,像个发地恰到好处的白面馒头。
长得可爱,举止乖巧,笑起来热情地像个小太阳,和皇宫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但也因此……显得格外珍贵。珍贵到……让人想要私藏。
如今再看,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顾言耀随着时欢上了马车,见时欢正襟危坐眉眼微敛看着膝盖不说话,于是找着话题搭讪,“太傅身体可好?之前本殿托人送来的药材,可有收到?”
方才还是自称“我”的,这会儿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本殿”了。
时欢仿若未觉,点头,“收到了。祖父甚是感念殿下记挂,今年身子骨好多了。”
“随着那些药材一起带过来的小玩意儿呢?你见到了么?那都是之前本殿出去办差途经各地,买的一些纪念品,不值什么钱,就是想着你这样的女孩子应是喜欢的,便一道带来了。”
他看向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自己一眼的时欢,姑娘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眼,看起来乖顺地像只收起了爪子的猫儿,和方才站在马车边上清冷疏离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眸色深深,凝视着她,压低了声音唤道,“欢欢……你可喜欢?”
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一握,时欢愈发低了头,“殿下,你还是唤我时小姐就好……这称呼,过于亲密了些。不合适。殿下送的礼物,小女自是喜欢的,如今都收在别院库房里,妥善保存着,殿下放心。”
昵称,说太亲密。
不过一些小玩意儿,她只说喜欢,却又说锁进了库房,妥善保存?呵。
这么急着撇清关系……顾言耀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差点儿维持不住。此前掩盖地很好的算计的眸光,此刻暴露无遗。
时欢……数年不见,倒是比之前更加滴水不漏了。
原以为那个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离开帝都的水深火热四年只怕更加好对付些……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油盐不进。
太傅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学生,一个比一个地难缠。
于是他也不说话了。
气氛沉沉地压着。
双方却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坐在外头的含烟,紧张地整个人有点儿无所适从,一路上眼巴巴地盯着时家,好不容易捱到了大门口,马车还未停,赶紧跳下来,“小姐!到了!”
府里一个二殿下,府外一个三殿下,前几日还见了一个大殿下……
这……
皇宫是搬到太和郡来了么?那是不是几日之后就能见到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