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金陵已经开始宛如小火炉般炽热,晒在人身上,连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灼烧起来一般。
一如此刻履足金陵的张紞,心头那是一片火热。
他是刚接到通政使司转达的朱元璋敕命诏书,随后在云南交接完相关事宜后便马不停蹄赶赴金陵,准备到吏部先行对接,而后即刻转任辽东。
从氤氲密瘴的云南到苦寒塞外的辽东,看似就职的地方都不咋地,但张紞还是很激动。
因为他从正三品的布政使变成了正二品的右都御史。
诶,升官就很舒服不是。
开心之余,这张紞也是吃水不忘挖井人,领完敕命的当天就拉着那个叫胡嗣宗的传旨官一通‘请教’,总算是弄明白自己这次突然升官是什么原因。
九卿之一、大明政坛眼下最炙手可热的那位吴中侯陈云甫向朱标保举的自己,要不然这般好事哪里能轮得上自己。
而对陈云甫这位九卿,张紞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最初听说的时候张紞只当陈云甫是哪家的勋后,可当弄明白陈云甫的出身后,张紞剩下的便只剩敬畏了。
什么样的佞臣能全靠着溜须拍马混到眼下这般高位,姑且就算陈云甫是个不世出的佞臣,那朱元璋呢?朱标呢?
这两位能是那么容易就被蒙蔽的主?
要说朱标还有可能的话,那朱元璋总不可能了。
因此,张紞从不认为陈云甫是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
这次到金陵,张紞从吏部一出来,便买了礼物一路打听来到陈云甫府外递了拜帖,打算专程感谢一番。
顺道也试探着看一下陈云甫到底是何方真神。
“藩台大人,我家侯爷请您进去。”
门房下人自然要尊称张紞一句大人,左右开了府门,不过还是拦了一句。
“请藩台大人将拜礼留在府门外。”
张紞明显一愣,这是什么操作,嫌弃他带来的拜礼寒碜吗?
不过好在门房的话及时赶到。
“藩台大人可能与我家侯爷不甚相熟,我家侯爷最忌讳别人携礼登门,为此都不知道赶走了多少多少批门房下人,请藩台大人还是不要难为奴婢等人。”
张紞这才明白,心里暗暗叹了一句清廉,随后便将礼品放置在府门外,两手空空跟着下人进了这吴中侯府。
一路穿过前院、中堂,抵制第二进院,张紞便看到一对年轻伉俪正在一处葡萄架下乘凉,各自一张竹藤做成的躺椅,二人中间还摆着条几,上面是琳琅满目的瓜果和小吃。
条几上还有一个小小的冰鉴,满满的冰块中插放着几个小壶。
而在这两口子正对面还搭建了一处小台子,上面吹笙鸣笛,却是一戏班正在唱着小曲。
好生惬意!
张紞知道,这位看起来也就不过二十岁许的年轻人便是保举自己调任辽东经略使的大明吴中侯陈云甫了。
快步上前,作揖拜礼。
“下官张紞,见过吴中侯。”
按说依着张紞的品轶比起陈云甫来还要高一品,似乎不应该自谦为下官,不过这里并没有呼错。
首先从官场实际职务来说,张紞挂都察院右都御史,但依旧没能算入九卿序列,另外,陈云甫是县侯,爵排在驸马、国舅之上,当初陈云甫在尚是永昌侯的蓝玉面前尚且要自称下官,何况张紞还不是九卿。
陈云甫还没说话,身旁的邵柠倒是先坐了起来。
“相公先忙,我去回房了。”
“大热的天回哪门子屋,这是咱家你回避个啥。”
陈云甫在家里堪称是解放了天性不屑此絮礼,不以为意的摆手道:“在这听你的戏,为夫去去就来。”
站起身,擦干净手上的西瓜汁,陈云甫自张紞身边走过。
“免了,随我来。”
张紞这便直起身子,跟在陈云甫后面亦步亦趋的跟随到一处凉亭内落座。
“去过吏部了?”
“啊、去过了。”
张紞本想着要不要先和陈云甫寒暄个几句,没想到后者却是如此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一时间有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感觉。
“这次调你去辽东主政,是因为本侯看了你去年那道《治云南土司疏》,写的非常不错,有思路、有想法、贴实际,因此本侯才向太子爷力保你来。”
陈云甫跟张紞也不熟,他也没有任何跟张紞说熟络熟络的打算,所有事都直眉瞪眼的挑明了说。
“本侯想听你说说,对辽东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张紞组织了一番语言,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下官对辽东的事情暂时还不太清楚,不知道吴中侯有没有什么示下。”
“你先看看。”
陈云甫将关于辽东的情况以及自己对辽东的问题看法早都写了下来,此刻见张紞不甚清楚,便差人回屋取了过来递给张紞。
后者恭敬接过翻看,足有一刻钟后才不由自主赞了一声甚好,突如其来的一声还把陈云甫吓了一跳。
“吴中侯见谅,下官一时情难自禁,失礼之处还望吴中侯不要介怀。”
“没事没事。”陈云甫摆摆手道:“说说看,你什么想法。”
“辽东的情况若真如吴中侯所介绍的这般,那么设立府县统管事在必行,不能放任蒙古、女真、兀狄哈等各部族自由繁衍和发展,不然百年之后,这几个族群便有坐大失控的可能。
下官打算按照吴中侯的指示,先将围绕在勃海湾一代靠着渔猎的建州女真以及长白山一带的北山女真分批迁往辽阳、盖州、庆州、大宁一代,在这个范围内成立最少三十个县。
同时混以汉七、蒙一、女真一、朝鲜等各族一的比例组织建造城池,遵循以多带少、以群混孤的方式带动这些族群转变生活方式,另外在勃海湾一代修建坞港,不过,这需要朝廷支持,从山东、江苏、浙江一带迁一些沿海的渔民到辽东。
有这些渔民亲身传授,辽东的百姓也可很快学会捕鱼,加上蒙古、女真等族传授游猎,料想可以通过互相学习的方式,迅速丰富各种新的生存方式。
至于吴中侯所说,辽东是一片沃土这件事,下官也会带一批不同的谷种去辽东进行插秧实验,看看哪一种粮食能在辽东成长。
眼前,下官就准备先做到这些。”
“这便已经很好了。”
陈云甫见张紞说的头头是道,遂满意点头道:“你要先保生产,只有保生产才能让去往辽东的百姓生存下去,吃饱肚子人才有力气干活。
前两年,辽东的一应物需朝廷都会大量供给,可两年后,就得靠你们辽东当局自力更生了。
本侯希望三到五年之内,辽东可以实现物产自给自足,起码要能保证有五十个县、三百万百姓,如此辽东才能缔造一个稳定发展的向上大局。
一旦到了那时,辽东进可为国朝战略前驱,守可为国朝东北屏障,一言蔽之,辽东好不好,直接关系到我大明将来对待三韩的战略考量,张紞,你肩上责任重大啊。”
四十多岁的张紞此刻激动到面色涨红,起身冲陈云甫一揖到底,虔声道。
“请吴中侯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和朝廷交代下来的重任、不会辜负吴中侯的保举信任,会以最快的速度推进辽东稳定发展大局。”
“去。”
“是,下官告退。”
张紞再拜,复起后转身大步离开。
此时此刻的他在斗志昂扬之余,更是满心的敬服。
吴中侯果为坊间相传那般,世之大才矣!
而陈云甫望着张紞离去的背影也很高兴。
这是个干吏,和徐本一样,将来都是可以重用的。
再放辽东锻炼几年,说不准思想就能逐渐向自己靠拢些了。
想改变大明这个时代,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干实事的思想和敢干事能干事的官员。
其他的,靠山山会倒!
“陛下,您曾说过,您这一辈子,只信自己不信神佛。”
陈云甫望向远处沉迷听戏的邵柠,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这一生除了我,没人能为我将来的孩子缔造一个盛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