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豫州府城上空,红云翻腾的同时,距离府城十数里的官道上,空间蓦然撕开一道豁口。
一座巨大的莲台从中挤了出来。
“彭!”
莲台重重砸在地上,掀起尘土,其上一名名手持棍棒、戒刀等法器的僧兵从打坐中醒来。
精神一震。
“那边就是豫州府城,呵,煞气冲霄,看来凉国人运气不怎么好。”一名神通武僧辨认了下方向,说道。
他们正是从京都出发,驰援西疆的禅宗队伍。
只是与齐平并没有走一路。
莲台前方,为首的是此行派出的两名神隐:
身形枯瘦,面庞红润,以医术闻名的悬壶僧人。
以及,披着黑纱,遮住全身,却令人望而生畏的水月菩萨。
“师父,我们不过去帮忙吗?”一名面庞稚嫩的小和尚望向悬壶僧人。
后者双手合十,道:
“道门此番出了三尊神隐,没那么容易输。水月菩萨,你觉得如何?”
水月菩萨自讲经大会后,便心情阴郁,这时冷声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贫尼既已出家,自然与道门一刀两断,双方最好打个两败俱伤,好捡便宜,但若城破,贫尼会出手。”
她亲历过西北战役,与蛮族仇怨很深。
悬壶僧人看了她一眼,笑道:
“善。”
这时候,突然,远处红云中电闪雷鸣,众僧一愣。
水月菩萨脸色骤然难看,手中多了一柄剑。
“他们遇到麻烦了。”
……
“重来!”
当齐平时隔许久,再次念出这两个字,他的识海深处,明亮的“沙漏”图案倏然失去色彩。
光影变幻。
仙拜不可抑制地飞快倒退,重新融入红云,又恢复成血雾自天空坠落,拼凑成了白发老巫师的模样。
光影变幻,时间恢复到了不久前。
“砰!”
哭丧着脸的骷髅头在二人击打中爆成碎片。
“我的头……”高瘦黄毛巫师心痛的无法呼吸。
齐平短暂恍惚了下,发现自己的状态已回复到之前。
他没有犹豫,当即一边重复着上一轮操作,一边用神识给另外两名队友传音:
“等下我打爆这老匹夫,但对方很可能有后手,我怀疑那些红云与蛮子骑兵有问题,符长老,你一人能否短时间牵制白骨与弯刀王?”
我不姓符……符箓长老传音:
“你……”
齐平道:
“时间紧急,别问为什么,相信我一次。符长老,能不能做到?”
“……可以。”符箓长老言简意赅。
这老家伙甚至没问“牵制多久”……显然,是有存货的。
齐平又给鱼璇机叮嘱一番,神识沟通速度极快,这番交流只是眨眼功夫。
齐平又沟通一代院长,确认了一些事,并将九州鉴取出,贴身存放以应对意外。
“岁月。”
他手一挥,施展神通,再次将仙拜打的四分五裂。
“你休想!”
仙拜狰狞大吼,全身炸成血雾,朝天空飘去,与此同时,红云翻涌,电闪雷鸣。
“就是现在!”齐平大喝。
“无量天尊!”
他话未落,身披杏黄色道袍,手持同色小旗的老道士突然吟诵一声,将手中令旗朝空中一丢,后者投下金光,护持住他本体。
同时,符箓长老双臂张开,那件杏黄道袍一抖。
在他身后,成千上万道符纸有如一道巨大的幕墙,于他背后升起。
符箓一道修士,平素可制作纸符,藏于自身,关键时刻一口气打出,无人可挡。
是消耗存货,换取短时战力提升的法子。
“真特么有钱!”
望见那蝗虫般,遮天蔽日的符纸,城头上将领们心中同时浮现出这個念头。
要知道,每一张符箓,都价值不菲。
“去!”
符箓长老大袖一挥,身后符纸一左一右,化为两道洪流,将弯刀王与白骨巫师死死压住。
鱼璇机乘机脱身,脚下一头冰龙昂首,用龙头拖着她,朝蛮族大军撞去。
“可恶……老爷最后的生机……”
云层翻涌,浮现一张人脸。
军中,那名金狼头果然取出黑幡,朝空中一丢。
“拦住它!”
大先生急切地喊,作势要化为文字洪流形态。
“滚蛋!”
而就在这时,鱼璇机先一步抵达,一掌拍出,万里冰封。
霎时间,气温狂跌,所有人思维被冻结,眼前画面变得缓慢。
于众目睽睽下,那黑幡还未脱手,那金狼头身上盔甲便染上寒霜,“咔嚓咔嚓”冻结。
化为一座冰雕。
黑幡被冻住了。
“杀了你,杀……嘎。”
红云中,仙拜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没料到会发生这一幕。
那张巨型人脸死死盯着下方。
鱼璇机素手一攥,凭空凝出一只冰剑,将金狼头手臂切断,又将作为“阵眼”的黑幡钉在地上。
黑气弥漫。
漫天红云溃散崩塌。
“不……怎么可……”
仙拜尖锐地惊叫起来,按照他对战机的把握,对方不可能反应这么快。
不……不是反应,从时间反推,在他自爆同时,符箓长老就开始牵制了。
鱼璇机更好似早有预料般,直奔金狼头。
仙拜突然死死盯着远处的年轻人,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好像自己的计策被算中了?”
齐平拿出古镜,朝天空一丢:
“和喀吉作伴去。”
登时,古朴圆镜中浮现一只橘猫,无声叫了下。
一道破碎的神魂,被生生拉扯入镜子。
漫天红云彻底溃散,下方金帐王庭骑兵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仙拜……死了……”
城头上,半数据化的大先生重归实体,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一名老牌神隐,就这么被齐平……杀了?
大先生的世界观第二次受到冲击,恩,他还不知道喀吉的死,否则大抵就会淡定许多。
“成功了……这家伙真的有底牌……不,这小子怎么知道的?还让我埋伏金狼头?”
女道人愣愣地想着,有些不真实。
“走!”
突然,一声低沉吼声炸响,高大魁梧,满头脏辫的弯刀王见仙拜肉身破碎,神魂被吞,心知无法再战。
手中弯刀倏然抬起,这一次,那小小的弯刀,似有万钧之重。
“嗡。”
天地间,似有一泓圆月升起。
无声无息,困住他与白骨巫师的符纸被震碎,二人竟果断遁逃。
“回来!”
齐平眼皮一跳,抬手就近一抓,岁月神通下,本来逃出数百丈的白骨巫师硬生生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作为代价,齐平真元消耗一空。
“果然,直接对同境回溯,消耗恐怖。”齐平咧嘴。
而鱼璇机、符箓长老,乃至于划水的大先生与崔休光同时出手,将白骨巫师打的身子没了半边。
弯刀王将寒铁弯刀一掷,刀刃沿途所过,将空间撕开漆黑裂缝,也阻隔了众多攻击。
竹节虫般的白骨巫师忍痛,抓起一只骷髅头一丢,空间荡漾,一座法阵出现,二人瞬间消失。
“逃了。”鱼璇机很生气,说:“追不追?”
齐平摇头,神情莫名:“不用了。”
他用神识摄来三根法杖,一串骷髅头念珠,又让后者捡起黑幡,转身望向府城,声震如雷:“大胜!”
短暂的寂静,继而,城中数十万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脸上,绽放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压抑了数月的憋闷。
“大胜!”
“大胜!”
城中,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几乎要掀飞天空。
蓉姑娘捂着嘴,喜悦的泪水落下。
院内,范守信愣在原地,直到旁边的长子激动地摇晃他:
“爹,齐爵爷赢了,他赢了,他打跑了蛮子……我们,赢了!”
范老爷喜极而泣。
自战争开启至今,凉国终于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而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人。
……
城郊。
黑纱蒙面的水月菩萨愣愣望着红云散开,似乎颇为不解。
“结束了?他们怎么做到的。”悬壶僧人诧异。
水月菩萨隐晦地吐了口气,似如释重负,手握长剑,腾身而起:
“别废话,该我们了。”
禅宗不想在这场战役中太出力,但不介意捡漏。
……
西南大雪山。
深处,那座镶嵌在雪山上的青铜大殿内。
一片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撑开微弱的光芒。
赤着胸膛,肌肉线条分明,如雕似刻的巫王散漫地坐在王座上,似在沉睡。
“咔嚓!”
突然,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巫王蓦然睁开猩红的眸子,身旁油灯乍亮,黑暗飞快退去,显出下方两排石像中的一个。
那是仙拜的雕塑,此刻已四分五裂,只有一颗头颅滚了过来。
“……齐……平。”
良久,巫王干涩、沙哑地念出这个名字。
而若有人在场,必会惊悚地发现,在油灯的照耀下,巫王的身体飞快干瘪了下去,变得无比苍老,仿佛油尽灯枯。
过了好一阵,才重新恢复过来。
……
京都。
道院,秋风扫过,镜湖上残荷摇动,一群金鱼受惊,于水下四散。
边角泛黄的莲丛荡漾,一只小舟徐徐驶来,轻声撞在河岸的,由几根木柱子搭成的简单“码头”上。
小舟上,寻常老翁打扮,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首座走上岸,赤着脚,手中拎着一只竹篓,其中堆满了新鲜的莲子。
“你不在净觉寺念佛,来老头子我这作甚。”首座摘下斗笠,看向岸边那人。
一个披着红色僧衣,穿着布鞋,面容清秀,眼眸澄澈如孩童的少年僧人静静看他:“巫王的情况究竟如何?”
首座咕哝了下:“你不知道?”
禅祖有些生气:“我才觉醒多久,怎会知晓?”
“倒也是……”首座将竹篓放在一旁,弯着身子,绾起裤脚来,说:
“不大妙,我早说过,他那法子疯的很,只有远离人群才能拥有智慧,汇入人群,甚至成为人群,最后只会渐渐失去自我,越发趋近于本能。”
禅祖说:“看来,我们的法子都有问题,不可长久。”
首座没好气道:“别带上我。”
“……”禅祖说道:“我总担心巫王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首座起身,拎起竹篓:“随便了,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禅祖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真的不在意?不在意人间?”
首座往外走:“老头子给真武守了三百年了,也够了。”
禅祖没动,继续看着他:
“姜槐刺杀陈景,你为什么没有阻拦?为了那个小家伙?”
首座没搭理他,拎着竹篓往危楼走,突然,他停了下来,侧着耳朵,似乎朝天空倾听着什么。
禅祖絮絮叨叨:
“你是不是将他看的太高了,虽说成了神隐,但丢去西北,真不怕折了?那帮巫师,可都不是好对付的……”
“仙拜死了,他杀的。”
首座丢下一句,哼着早已遗失在岁月里的大乾乡下俚曲,悠闲离开了。
只留下禅祖愣在原地。
……
豫州府城。
当三名巫师逃掉后,就已奠定了此番战局。
见气势如虹,崔休光下令大开城门,一群修行者与士兵呼啸着,朝城外的金帐王庭大军杀去。
齐平等人压阵。
战斗结束的异常迅捷,冷兵器时代,打仗打的就是士气,很快的,大群蛮子骑兵成了俘虏,被抓进城中。
并没有杀,而是打算拿来交换俘虏。
而后者携带的辎重粮草,也被城中笑纳。
这些事有底下的人去做,崔休光等一众高层将领、官员,则领着齐平等人,返回府衙休息。
此前情况紧急,没有时间交谈,这时候,大家心里的疑惑才涌了出来。
府衙内堂,齐平等人坐在席间,忙有衙役奉上茶水点心,大先生等人,各自落座。
“齐爵爷,”城中最高指挥官,西北军都指挥使崔休光斟酌了片刻,才试探道:
“此番诸位来援,当真救我等于水火,敢问……可是朝廷得了信,才派来诸位?呃,可据我所知,您似乎与陛下有些……恩,不愉快。”
话落,内堂里,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包括大先生、蓉姑娘等人在内,所有人都揣着疑惑。
毕竟,按理说,齐平与景帝势同水火,恩,不过考虑到大义,似乎也不是没法解释。
众人甚至脑补了个版本:
齐平在道院修行破境,成为大修士,突闻西北沦陷,景帝请道院出人救援,齐平身为道门弟子,责无旁贷。
面对外敌,暂时放下与景帝的私仇,前来救援。
这是唯一合理的版本。
“朝廷?”齐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看了眼旁边的一副看戏模样的鱼璇机和符长老等人,嘴角微微扬起,说道:
“的确是陛下所托。”
陛下……他竟然口称陛下……众人一愣,神情微变,心说难道齐平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然而,齐平的下一句话,却令堂内鸦雀无声:
“哦,忘了通知各位了,景隆朝廷没了,我推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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