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院,清晨。
当阳光自窗子照进室内,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躺在地板上的鱼璇机悠悠醒来。
寒冬腊月,小楼中却没有点火盆,因为昨晚没关窗子的缘故,楼阁窗台里,地板上都覆盖着一层浅雪。
身为神隐修士,自然不惧这点寒冷。
“呵欠。”鱼璇机大眼半眯,素美旳脸上,还带着些许酡红。
乌黑长发散乱,只用一只木钗固定在脑后。
这时候撑着手臂坐起身,双臂高举,伸了个夸张的懒腰,骨节“咯嘣”地响,缺斤少两的道袍绷起惊心动魄的弧线。
“天亮了啊。”
女道人咕哝一声,还是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手一抓,一蓬雪化成了水,简单地洗了把脸,然后就鸭子坐在地板上,身旁是一个个空荡的酒坛,一脸懵逼地发呆。
分明身体醒来了,但脑子好像还睡着。
“汪汪汪!”直到楼下传来狗叫,她才真正醒了:“叫什么叫?!”
烦躁地吼了一句,随手一只酒坛丢了出去。
很快的,底下传来阿柴委屈巴巴的“嗷嗷”声。
“啊,想起来了,今天有个会。”鱼璇机一拍脑袋,想起来昨天叮嘱阿柴,到时间叫醒自己。
当即一跃而起,落在满是冰雪的荒颓小院里,抱起柴犬揉搓了下,以示安慰。
旋即一溜烟飞走了:
“你自己找食吃,我去议事了。”
……
不多时,鱼璇机飞过古色古香的小镇,抵达一座大殿外。
大殿恢弘,门口一尊大鼎,里头燃烧着三根婴儿小臂粗细的黄香,散发着袅袅青烟,风雪不侵。
敞开的大殿内,墙壁上悬挂着一个“道”字。
其下,乃是分在两侧的座椅,此刻,道院中诸位长老都已入席,其中,满头银发,手持拂尘,老学究模样的典藏长老坐在主位。
“啊哈哈哈,那破狗没叫我。”鱼璇机讪笑解释,在一道道目光中,踮着脚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典藏长老平静道:“人已到齐,开始。”
这场会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道院内,每个月底都会召开一次,各个部、堂的长老们,对上个月的工作,进行汇报、总结,一些日常事务,也会进行商讨。
所有长老必须出席。
只是,对鱼璇机而言,这个会就无聊透顶了,其他长老或多或少,都负责一摊子事。
有汇报的必要。
可她……孤家寡人一个,啥都没有,所以每次开会都全程摸鱼,这次也一样,刚坐下就开始打哈欠。
其余长老依次开口,倒也并没啥新鲜事,轮到经历部时,干瘦的涂长老兴奋地分享了“大数据”对帝国雪灾的预言。
“……齐公子所留下的数理统计之学,已在诸多方面,得到应用,只可惜,他只留下第一册,如今老夫只盼着快些能拿到第二册,定然是更高深的学问,”
涂长老语气迫切,突地望向鱼璇机:
“鱼长老,可有齐公子的消息?他何时回来?”
“啊?”鱼璇机没料到会提到自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甚在意道:
“好说,好说,等那逆徒回来,我让他给你把那劳什子册子送去。”
“是数理统计。”
“知道了。”鱼璇机不耐烦的表情。
戒律堂长老突然说:“也快年末了,鱼长老今年考功若还是为零……明年罚款可有着落?”
长老们享受道门供养,亦要肩负责任,每年都有“考功”,贡献越大,来年得到的资源分配更多。
贡献为零,则要缴纳罚款,鱼璇机已经被罚了好几年。
“我没钱。”鱼璇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平任操的样子:
“为了交罚款,我家里值钱的都卖了,哦,还有条破狗,你要的话拉走。”
戒律堂长老脸一黑,平静道:“鱼长老还有一座酒池,若是不交,按戒律,只能拿它抵债了。”
啥?鱼璇机一下慌了神,酒池可动不得,顿时急坏了。
戒律堂长老铁面无私:“不想被断酒,还是想想怎样完成考功。”
鱼璇机脸一垮,可怜弱小又无助。
玄机部鲁长老出主意道:“你不是收了个徒弟么,按照戒律,长老门下若能出一个神通,便算满足考功。”
鱼璇机欲哭无泪:“距离年终不到一个月了,那逆徒怎么可能入神通,我完了啊。”
众长老暗暗拱手,爱莫能助。
……
……
与此同时,京都码头,一艘船只劈波斩浪,缓缓靠岸。
甲板上,换上锦衣的齐平负手而立,望着岸上雪景,诗兴大发:
“京城数尺雪,寒气倍常年。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
身后,身穿邋遢长袍,捋着几根胡须的四先生走了过来,挑刺道:
“不亏是京都诗仙,出口成章,不过你这诗做的不对,雪都停了,哪来的‘泯泯’、‘茫茫’?”
齐平转身,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管我……韩愈就这么写的……但表面上却是堆起笑容:“先生说的是,等下与我一同入城?”
四先生噎了下,目光闪躲,强装镇定:“便不去了,老夫好不容易找了个天才徒弟,这便就此分别,先回书院去。”
呵呵,你是怕进京都被道院的人盯上挨揍……齐平心中呵呵。
没忘记,四先生是因为得罪了道门才离京的。
说完这句,四先生扭头招呼了一声“徒儿”。
船舱中的一道门帘掀开,走出裹着棉衣的吴清妍,瓜子脸,眼神平淡,因为修为还不深,寒风一吹,脸蛋红扑扑的。
她看了眼齐平,便移开了视线。
说起来,刚上船那阵,齐平还挺担心,这三小姐记恨自己啥的,毕竟越国公府的衰落,与他有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如果说蓉姑娘是个救鸟的,那吴清妍就是那只笼中鸟。
“回头再见。”四先生一挥衣袖,召唤出一只无形的魂灵,捞起三小姐,猥琐大叔与高冷少女的组合朝书院方向遁去。
“这就是京都吗。”齐平目送二人离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蓉姑娘这时候也走出船舱。
她仍旧穿着素色衣裙,只是外头罩着一件暗色披风,气质温婉,眼波柔和。
这时候,有些憧憬,有些紧张地望向前方大地上,拔地而起的城池。
齐平笑道:“第一次来吗。”
蓉姑娘点头:“等下我会被送去哪。”
齐平说道:“我带你去镇抚司衙门,放心,既然你愿意配合,我便保你安全,到时候会有人与你谈。”
蓉姑娘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她不大信得过朝廷,但相信眼前这个人。
这时候,船只渐渐靠岸,天寒地冻的,码头也有了些结冰迹象,冬季船只航行肉眼可见地减少,若是再晚一些日子,天再冷一些,就要停运。
一行人上岸,借了漕运衙门的车,朝京都城内赶。
考虑到京都内可能藏着不老林眼线,齐平没有回家,而是决定先带着莲蓉去衙门,交接了工作再回,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不过在下船时,利用镇抚司百户职位之便,命码头的小吏,找车将自己带回来的一袋袋辣椒先送回了家里。
齐平当初以为,这个时代没有辣椒,却不想在南方寻到,人们却压根不知道这东西能吃。
只当做花卉在养……简直暴殄天物。
……
一行队伍,无惊无险地穿过外城,进了内城,抵达了镇抚司衙门。
门口值守的守卫看到马车过来,本能抬手呵斥:“闲杂人等,不得……”
“说谁呢?”齐平跳出车来,旋即是余庆等人。
守卫愣了下,惊喜道:“齐百户,余千户,你们回来了。”
齐平笑骂了句,带人进了衙门,沿途锦衣皆驻足行礼,牌面十足,齐平返回的消息,也飞快传开。
其余校尉毫不意外,心想,若是你们知道,齐平已经成三境了,不知道会何等轰动。
蓉姑娘跟在身后,裹着毛绒披风,有些讶异于齐平的声望。
“头儿,先去见司首吗。”齐平问。
余庆说道:“你去,我带蓉姑娘先安顿下来。”
齐平迟疑道:“这合适吗。”
他的意思是,余庆毕竟是名义上的“主办官”。
余庆笑了笑,无奈道:“我可不想被司首批评修行不上进。”
顿了顿,又补了句:“而且,很快你应该就要升千户了。”
一个神通境,若只是百户,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此番破了大案,齐平升职板上钉钉。
齐平哑然,但既然余庆不介意,他也没矫情,一行人当即分开。
余庆、莲蓉、众锦衣先去休息,齐平一人直奔后衙。
“司首在吗?”齐平朝守卫问。
后者笑道:“大人在等您呢。”
显然,他们进衙门的第一时间,杜元春就收到了消息。
齐平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进了后衙,整个院子里一片银白,只有石板路被清扫干净。
那片池塘已经结冰,春风亭中不见杜元春。
齐平扭头,在院落内堂内,望见了敞开的黄梨木门扇,以及一袭背对着他,正望着墙上地图的黑红锦衣。
“师兄。”齐平抱拳拱手。
杜元春转回身来,眼角溢出笑意,脸庞上,带着久违的轻松:“欢……”
他刚吐出一个字,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先是茫然,然后是惊悚。
“你的修为……”
他方才习惯性用神识扫过去,想要检查下便宜师弟的进境,却被另外一股神识挡了回来。
齐平腼腆一笑:“有了点小进步,勉强三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