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很委屈。
昨日来找“姑姑”玩,因天晚,便宿在了华清宫里,早上吃过饭,就听到齐校尉求见。
她还想着,给那小校尉个惊喜,吓他一跳。
但眼瞅着齐平两只手,大包小裹的,一看,便不是为了公事拜见,那就是私事了。
可在她想来,齐平能有什么私事?
假使有,找自己不是更好?
哪里用跑到宫里来?
准是奔着永宁来的,突然就酸了起来,仿佛恰了柠檬。
“郡主?”跑来送礼的齐平也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
安平板着脸,蕴恼地瞪着他:
“本郡主在这,你很失望?”
齐平笑:
“怎么会,正好,我还想着去寻您,只是卑职从未去过亲王府,冒昧上门,也着实不妥,只好先来这边,还给您带了礼物,想托长公主殿下转交来着。”
这样吗?
因为怕影响不好,所以才没去找自己?
过来是为了请永宁帮忙转交?
安平一怔,有些狐疑,不大相信,想着是不是油嘴滑舌,但等看到齐平那真挚清澈的目光,再想到他的为人……安平就信了。
顿时后悔不已,自己错怪他了呢。
恼怒的情绪来得快,去的更快,就连礼物什么的,也抛在脑后,宛若星子的眸中有些歉疚,噘嘴说:
“这样啊。”
算你还有良心。
这时候,笑声传来。
屏风后头,披着紫衣宫裙,头戴朱钗,脸庞文静,很有书卷气的长公主永宁掩口走出,眼眸弯弯的,似乎觉得这一幕极有意思。
只是那投向齐平,看似温和的眼神里,带着些莫名意味,故意道:
“齐校尉这是把本宫当转运使者了呢。”
危险。
齐平莫名察觉无形危机降临,虽然搞不大懂来源于何处,但还是本能做出应对:
“殿下说笑了,卑职也为您准备了礼物,另外,今日过来,也是道别。”
秘技:转移话题
道别?
两女愣了下,顿时将心中不快抛下。
等得知齐平即将执行任务,短暂离开京都一段时间,多少有些不舍,虽然这种情绪也蛮奇怪就是。
仔细算来,距离上次桃川诗会,其实也没过去很久,只是因为齐平经历了太多事,一桩接一桩,感觉上过去了很久。
但实际没多少天。
所以三人还处于热络期,得知他要远行,长公主也便不怎么生气了。
三人进屋入座,安平郡主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礼盒上:
“你拿了什么,莫非是什么好玩的游戏?”
她对跳棋念念不忘,至于鲁班锁……那等简单玩意,郡主是不屑去玩的。
仿佛齐平每隔一段时间,都能搞出新鲜有趣的物件。
“您打开看下就知道了。”齐平笑。
安平掀开盒子,看到第一层摆放着两个小盒子,分别打开。
一个是宛若霜雪,没有杂质的白糖。
另外一个,则是晶莹剔透,宛若水晶的冰糖块。
等齐平介绍完毕,两女惊讶不已。
长公主探出纤纤玉指,在白糖里蘸了下,含入樱唇,感受着那比之宫里的红糖都更胜一筹的甘甜,秋水般的明眸亮了起来。
贵为长公主,她都还是第一次见过如此莹白纯粹的糖。
“好甜!”
郡主则捏起了一颗冰糖,含在嘴里,长长的睫毛下,眼眸一眯,腮帮子微微鼓起,只觉甜到了心尖里。
“冰糖可含着,当吃食,但莫要吃多了,会口渴。至于白糖,可以混在牛奶中,味道更好。”齐平解释。
长公主当即命人取来新鲜的牛奶,混入白糖,果然风味极佳。
“你还有这等本事。”长公主美目赞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齐平不会的。
安平则有些失望:“虽是好看些,但终归也是糖,不好玩。”
她还是喜欢好玩的东西。
齐平笑道:“郡主可看第二层。”
安平一怔,这才发现,撤下盒子中间隔板,还有一层,里面是摆放整齐,打磨光滑的木块。
安平捏起一枚,看到上面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
“这是**。”
“……此牌名为幺鸡,整副牌,名为麻将……是一种益智类游戏,我教两位玩法。”齐平说。
益智类……安平扬起下颌:“这个我可以。”
永宁:……
齐平:……
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
……
麻将的规则有很多种,齐平教授的是他熟悉的一类规则,此类大众棋牌,理解门槛、上手难度都不高。
两位皇女很快掌握规则,当即组局。
三个人也可以打,但总归差了些意思,永宁便将贴身女官唤来,如此,凑够了四个。
很快的,宫苑里的侍者们,便听到了房间里清脆的啪啪声。
“八万。”
“白板。”
“吃!”
玩乐一轮,长公主便俨然掌握了,一边打牌,一边与齐平闲聊起来:
“你是说,想知道西北军的情况?”
齐平点头,摸了一张:
“卑职还是第一次去边军的地盘,两眼一抹黑,殿下在那边呆过一年,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三条。”
长公主是个不会耽误正事的性格,听到是要查走私案,当即道:
“本宫在那边,其实也只看到了表层,只能大略说说。
西北军团统御边陲大片土地,毗邻大河府,不设府、州、县,都指挥使司兼理民政……为边陲军政中心,最高长官,为都指挥使夏侯元庆……一万。”
“夏侯元庆?”齐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长公主点头:
“夏侯家乃帝国武勋世家,深得先帝重用,夏侯元庆本身也是神通修士,兼掌虎符,朝廷术法加持下,堪比神隐,这也是敢于坐镇边塞的底气。”
“碰……”齐平捡了一张牌,推倒两张,打出张发财,说:
“卑职听闻,边军所在,势力盘根错节。”
长公主叹息:
“是啊,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昔年西北战役,帝国元气损耗,战后亟需休养生息,加之军费开支高昂,故而,许了边军许多便利之处。
后来,更开放两地贸易,草原与中原商旅往来,上缴的税款,用来填补军费,甚至军团里,也有部分经商的。”
军队经商?
这若是不滋生腐败都奇了……齐平吐槽。
长公主道:
“西北有九大军镇,乃是屯兵之所,其中最大的一座,说是镇,不如说是一座大城,名为临城,都指挥使司,便在城中,也是此番你们的目的地了。”
“临城?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齐平摸了张红中,觉得没用,便打出去了。
“临城,也叫‘临关’,镇守着通往草原的最关键的西北走廊,向西,直通草原,往东,帝国腹地长驱直入,乃是帝国门户,最关键的所在。”长公主说道。
轮到安平郡主出牌,她谨慎地跟了一张:“红中。”
长公主将麻将一推:“和了。”
她单吊红中。
旁边,安平郡主整个都傻了。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她还暗自窃喜,觉得两人这般闲聊,心思不在牌局上,自己定能获胜。
为此,她强忍着插话的冲动,本想悄悄地和牌,惊艳所有人,却不想,给长公主截了。
“你……”她瞪大眼睛:“齐平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和牌?”
她觉得被针对了。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方才说话走神,忘了。”
安平:“……”
友尽!
……
……
身为“外臣”,自然不好在宫中用饭,齐平陪着两位皇女打了几圈麻将,便告辞离开了。
所获颇丰。
恩,美中不足的是郡主生气了,齐平只能等任务回来再哄。
从皇宫出来,齐平直奔道院,他可还没忘记,鲁长老说要自己去一趟。
“不知道那所谓‘小玩意’做好没。”齐平思忖。
至于答应经历部涂长老的《数理统计》,实在是没时间写,只好一并等回来再说。
倒也不急,单是天轨改造,他估计没一两个月都完不成。
……
道院,玄机部。
齐平抵达的时候,正看到鲁长老在殿中锻兵。
红热的锻兵池周围,法阵明亮,鲁长老须发飞扬,只看到空气中,一柄柄无形重锤,循环锤击,火星四溅,还挺有观赏性的。
“来的正好,给。”鲁长老忙完,从口袋里一摸,大手在他面前张开。
只见,掌心安静地躺着一颗……子弹?
是的。
一颗子弹!
或者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是一粒“弹丸”,却与神机营火器使用的不同,这粒弹丸形状更近似齐平熟悉的子弹。
呈梭形。
通体银白,竟是镂空的,整颗子弹宛若一件工艺品,阳光下,那花朵般的阵纹荡开柔和的弧光。
“这是……”齐平疑惑。
鲁长老道:
“是老夫亲手打磨的,这数日,只做出这一颗,不要小看它,用的是秘银材质,烙印了三十六道阵法。
以你如今的修为,动用鹰击,最多也就相当于引气巅峰一击,或者勉强达到洗髓?
太弱了!
将此弹丸填入枪口,可打出远超你修为的一击,但要记住,你只有一枪的机会,这东西用了就没了。
而且,一旦击发,非但会抽干你所有真元,气海都有崩溃的可能,人基本就废了,不到绝境莫要动用。”
齐平张张嘴,浑噩地接过,有种捧着一颗炸弹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
鲁长老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在袖子里摸了摸,翻出一叠符纸:
“鹰击给现在的你用,有点浪费,这件武器真正的优势在于超远距离狙杀,你一不会飞,在地面上,视线容易受阻,二来,连洗髓都不是,目力不足……
道院里,倒是也有一门‘千里眼’术法,可你的境界,根本学不了,用这个凑合下。
恩,你用过开灵符,一样的用法,可以将你的目力短暂提升……”
鲁长老飞快说了下用法,将东西塞到他手中,驱赶道:
“行了,滚,老夫还忙着呢。”
恩,喜怒无常的鲁长老当前心情似乎不大好。
齐平表情苦涩,心说您倒是批评的一点不客气,却也是认真接过,将其与大先生送的护身符一并,贴身存放。
“突然就觉得保命能力大增了,不对,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我要遇到生命危险一样……不就是查个案子么。”
齐平叠了两重buff,却突然有点慌了。
……
“糟老头子,你到底看上他哪了?多好的地兵啊,虽然对我用处不大,但赏赐给道院神通弟子,明显更合适。”
镜湖,危楼上。
鱼璇机倚靠在栏杆旁,一只手,探出去,指头一晃一晃的,将用红绳拴在手指上的青玉葫芦甩着玩。
她身后,穿着阴阳鱼道袍,长发黑白交杂的道门首座一言不发,仿佛一座雕像一般。
“真闭关了?”
鱼璇机一脸不信地凑过去,张开五指,在首座眼前晃了晃,又去揪他胡子。
然后,那胡子自动躲开了。
“切,没趣。”
鱼璇机纵身一跃,骑上倏然变大的葫芦,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
“喝酒去喽~”
……
镇抚司衙门。
齐平回到这边,找到余庆,领取了衙门下发的法器丹药,并得到承诺,暗访途中的一切花销,都可报销。
顿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跨出门的一刹,忽然,看到一道倩影。
不是锦衣,而是一袭江湖儿女的,浅红色的衣裙。
宽带束腰,双臂绑带,腰间挂着一只鹿皮小包,环着双臂,斜靠着垂花门,高高的马尾垂至腰间,大长腿踩着一柄造型夸张的黑色大斩刀。
活脱脱,一女侠打扮,雪白的脸颊,还一鼓一鼓的,学着小说话本里的一幕,叼着一根草,装不羁潇洒范儿。
齐平一脸懵逼:“洪娇娇?你这干嘛呢。”
女锦衣扭头,柳叶眉舒展,两只眸子笑盈盈地看他。
……
都察院。
几名御史将李琦送出大门。
那名臭棋篓子御史道:
“半年两赴西北,呵呵,让你上次回来跟我们喊累。”
重新换上绯红官袍的李琦一脸得意:
“这叫圣眷,知道不,外出赶路虽然辛苦,可咱这一出去,那就是代天子出行,八面威风。”
一众御史顿时酸了:“滚滚滚。”
李琦一脸欠揍的笑,这时候,余庆、裴少卿、大嗓门校尉等锦衣,以及一众禁军车队抵达。
“李大人,咱们又要一起了。”余庆拿出一方包着红布的巡抚官印:
“这次万一再遇到强敌,您可得打准点。”
李琦轻捋胡须:“那是自然。”
……
京都某处,一座房间内,阴影笼罩。
一道人影,坐在桌旁,摊开一张信纸,提笔书写:
“钱侍郎案发,皇帝下诏命李琦带队前往你处调查军械走私一事,此为明察,暗中,另派遣锦衣校尉前往暗访,其人心思机敏,断案如神,务必小心应对……可相机诛杀。”
写完第一封,人影又另起第二封信:
“祖陵案结,皇帝已顺利将侦查重心转至不老林,差遣镇抚司着手肃清江湖。你部无需蛰伏,可乘风起势,宛州洪灾爆发,正乃天时,当尽力牵扯朝堂精力……”
……
……
京都南城,一座客栈中,大批马车整装待发,一名名佩刀青壮,忙着收拾东西。
一派热闹景象。
俨然,是一队规模不小,准备离京的远途商队。
“最后清点下,有没有落什么东西?别等出城了才想起来。”一名魁梧的中年汉子站在院中,呼喊着。
正是商队的首领。
一名青壮笑道:“向大哥,你都叮嘱几遍了,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名叫向隆的中年人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省心,上回差点把人都丢了。”
“哈哈。”一众青壮笑了起来。
往来京都的商队有很多,规模有大有小,向家商队是较大的一个。
不只是财力人力,还有武力。
商队首领向隆,乃是一名引气武师,虽不通术法,但家传一门刀法武技,配合真元,很是不凡。
在民间,在江湖里,也算高手。
加之其常年跑商,往返京都与西北临关,黑白两道都结善缘,更有一众学武弟子帮衬,故而,商队做的颇大。
“父亲,时辰差不多了。”向家大郎酷似其父,虽年轻,但性子稳重,这时候,走过来提醒。
向隆点头,问道:“随行旅人都到了么。”
这年头,交通不便,还有山匪劫道,百姓若要走远路,往往会选择花钱跟随商队同行,图个安全,也省得迷路。
故而,越是大的,口碑好的商队,价钱也越贵。
“小妹在清点,我去问问。”向家大郎说,沿着车队往外走。
不多时,看到一名麦色皮肤,模样清秀的少女:
“小妹,爹问你旅人到齐了吗。”
名叫向小园的少女扭头,用清亮欢快的声音回答:“到齐了,到齐了。”
“好勒。”大郎带头,转身回去了。
向小园吐了口气,将一卷书册合上,塞进怀里,活泼的眼睛闪动,确认般清点起上车的旅客来。
“一个、两个、三个……”
正数着,忽然,她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还有位子吗?”
向小园扭头,一怔,只看到,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到来,都很年轻,与自己相仿的年纪。
各自背着个小包袱。
那少年笑容温和明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身旁的女孩很好看,英气勃勃,长长的马尾垂至腰际。
“啊,有的,您二位是……要去哪?”向小园回神,问道。
齐平微笑:“临城,探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