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桃川河,主楼船上,诗会气氛推向高潮。
歌舞声中,一份份诗词经由小厮传递,在诸多文坛评委间流转,众人交头接耳,品评议论。
时而,有人起身,抑扬顿挫,朗诵一番,引得满堂彩。
按照往年的经验,这个时候,憋了一年的才子们,大多已将佳作抛出,再往后,虽然诗会还会持续到后半夜。
但文坛的诸多重量级人物,年岁大多不小,熬不得夜,故而,该发的,这时候大概都发表了。
“今年诗会,比较去岁,水准有所提升,看来,也是得了新式刻印法的力,京都文风渐盛,好事一桩啊。”
身披华袍,俊朗的景亲王笑道。
“陛下推广此法,乃万民之福。”很快,引得一众文人吹捧。
“时候不早了,诸位当品评诗魁,呵呵,若是拖的太晚,回家少不得被儿孙唠叨。”一名长者笑呵呵说。
引得哄笑。
高平策旗帜鲜明,仍旧推举楮知行的桃花诗。
其余大儒,也各自提名了几首,凑了几份上佳的,若无意外,今日的魁首,便出自其中了。
“六先生,你中意哪首?”一人看向席帘。
后者精神烨烨,毫无倦色,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点。
席帘此人,最好诗词,按照大家往日印象,今日必当是最活跃的,可不知为何,今日的六先生,始终不在状态。
“那金风楼,似乎呈送的诗词不多。”席帘忽然说。
众人一怔,一人笑道:
“的确。老夫记得,去岁诗会,金风楼出了几首好的,今年嘛……大抵是因那花魁的缘故,少了些助力。”
“是了,若是没记错,今年,倒是那怡情院最好。”又一人说。
六大青楼缘何参加盛会?
一来是礼部命令,二来,也是扬名的机会,若是诗魁出自哪家,其名声,自然大噪。
座中,羽扇纶巾的高平策隐隐有些不安,催促道:
“诸位快些评选。”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远处,金风楼船上,忽而有些骚乱。
两艘船,本身相距也不远,加上灯火璀璨,隐约可见,船上侍女张贴什么。
船舱里,参与诗会的读书人们走上甲板,围拢惊呼,引为奇观。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有大儒好奇。
接着,便见一艘艘小船,自那边驶来,青衣小厮挥舞纸张,靠近主船。
“唔,看来是出了好诗。”国子监老祭酒袁梅笑道。
伸手,接过了那呈送来的诗词,低头看去,心中想着,该如何评点几句。
片刻后,却竟口中低喃,皱起眉头,引得众人乃至于舞女那边都望过来。
“袁祭酒,此文如何?莫要卖关子。”旁边有人催促。
身为国子监祭酒,袁梅的学问自然不俗,闻言抬起头来,略一停顿,瞥了面带笑容,一副世外高人的席帘一眼,笑了起来:
“这首嘛……竟也是占了桃花诗题的。”
说着,老祭酒起身,手捧纸张,轻声念诵: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老祭酒吟诵时,座中,便已经安静了下来,待短短四句念完,却无人说话了。
前后四句,描绘了两个场景,彼此映照,却生出无限的怅惘来。
尤其,是那简单文字里,蕴含的意境,去年今日,桃花依旧盛开,而那令诗人心心念念的“人面”,却已不知何处去了。
“好诗……”一名大儒眸子亮起:“好诗啊,方才我等还说,金风楼表现平庸,这便奇峰突起,冒出一首。”
“妙啊,此诗自然浑成,清澈醇美,回味无穷。倒是比那楮知行的,要高出一大截来。”又一名文人赞叹,问道:
“是何人所做?”
袁梅笑着将纸张递给他,后者一扫,惊讶道:“齐平……”
是那个校尉……书院弟子……众人立即醒悟。
看向微笑不语的席帘,心中大骂,原来在这等着。
“呵呵,此桃花诗一出,诗魁之位,却是不好说了。”景王笑道。
高平策闻言,坐不住了,正要出言,忽而,便见又一名小厮奔来:“金风楼齐公子新作……”
报错了?
袁梅挥手道:“我等已看过了。勿要重复呈送。”
小厮却喘着气:“是新的!新的!”
还有一首?
席帘再无淡定,手一招,捞入纸张,吟诵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咦,是首咏春的,但也沾了句桃花。
水准一如既往的高超,高平策噎住,有这两首,诗魁之位,怕是……
“金风楼齐公子新作……”这时,又有来报。
最近的儒生眼疾手快,一把抢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唔,这首……倒是与今夜情景吻合了,恩,准确来说,是诗会结束后的戏码。
梅开三度,绝杀!
然而没等众人回过神,第四个又来报,这下,袁梅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那小厮,问道:
“那齐平,究竟作了几首?怎竟接二连三?”
后者神情兴奋,道:
“回大人,好多,好多呢,整个金风楼船,都挂满了,怕是有一百余首,皆乃齐公子所做,个顶个的好,船上的公子们都疯了……”
什么?
这一刻,场中再无人能维持冷静,席帘更是眼睛都红了。
齐平只给他说过,会于今夜抛出诗词,请他将京都大儒们引去金风楼,可谁能想到,竟是这般。
“一百余首……一百余首……哈哈哈哈。”
席帘忽而狂笑,大袖一卷,整个人御风,朝金风楼遁去。
“老夫也去瞅瞅。”一名大儒回神,忙道。
“同去!同去!”
霎时间,主船评委席上,空无一人,那高平策张了张嘴,却是忽地跺脚:
“等等我呀。”
……
……
怡情院画舫船上。
歌舞阵阵,极为热闹。
二楼隔间,徐名远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甲板上热络景象,尤其,是那围在样书摊位旁的书生们,露出笑容:
“做的不错。”
身后,一名掌柜笑道:“还是东家有本事,说动了那些个文人捧场。”
徐名远捻着胡须,讥笑道:
“文人嘛,言必称风骨,内里却不然,大都唯利是图,稍许小利,便成了。
既要比诗词,我便将有才学的,都买来,再有高山长帮忙,‘诗魁’如探囊取物。
待明日,消息传开,再寻那楮知行,配合书楼宣传一番……呵呵,六角书屋?只要把那红楼污掉,人人引以为耻,看它如何。”
“东家英明。”掌柜吹捧。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头似出了变故。
船上的读书人,竟彼此相携,蜂拥下船,乘小舟,朝远处赶。
转眼功夫,甲板上,便空了一片。
“怎么回事?”徐名远心中不安,忙下楼,随手拉住一名士子:
“你们去哪?发生何事?”
那士子瞥了他一眼,烦躁道:
“金风楼出了上百首诗词,据说,乃齐公子一人所作,引发轰动,诸位大儒都过去了,你谁啊,莫要拦着我,等下没位子了。”
说着,一把扯开袖子,急匆匆钻入人群。
徐名远如遭雷击,大脑空白,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齐平?那个校尉?作出上百诗词?大儒都去了……
怎么可能。
“哎呀,徐老板,你看这该如何是好。”身后,惊闻“噩耗”的怡情院老鸨,以及那涂脂抹粉,身材妖艳的柳春娘奔来,神情惶急。
柳春娘眼见宾客离去,试图拦下,却收效甚微,只有少数舔狗驻足。
她朝栏杆外望去,旦见,非但怡情院如此,此刻,伴随消息传出,主船,乃至其余五大青楼画舫,宾客们尽数乘舟,朝金风楼涌去。
蔚为壮观。
“怎会如此……”柳春娘脸色发白,气抖冷:“陈妙妙!”
她又输了。
……
……
岸上。
依然热闹。
齐平携着两位皇女,一路吃喝玩乐,将道旁的小吃尝了个遍,时而驻足,与两女混在百姓中,玩摆摊的小游戏。
不亦乐乎。
“咦,那边怎么了。”安平郡主忽然驻足,歪着头,疑惑地望向江面,那“百舸争流”的一幕。
六艘船舶,所有人蜂拥一处是什么景象?
两个字:拥堵。
是的,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发生了,这一刻,桃川河上,竟然“堵船”了……
这一幕,自然吸引了岸上的人。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船不规范,堵得直遭罪。”齐平捏着一袋小鱼干,吃着,笑呵呵吐槽。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秋水般的明眸,闪动了下:“不会与你有关。”
她高度怀疑。
齐平很无辜:“殿下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呵呵,”长公主一脸不信,却是愈发好奇起来,分析道:
“你今日没有去衙门,是为了休息?还是,你早打算过来?恩,你那妹子与好友,都不在,去了何处?不会就在那船上。”
我就说,聪明的女人不好糊弄,还是我的郡主好,蠢蠢的……齐平厚着脸皮:
“殿下说笑了。”
长公主扬眉,莲步轻移,朝前方走,纤手下意识拉向他:
“去看看。”
齐平一脸不愿,忽地,只觉右手被一双嫩滑的柔荑抓住。
他愣了下,长公主也愣了下,两人触电般分开,面纱下,满是书卷气的脸庞隐隐染上红霞,扭头便走,语调刻意冷淡几分:
“跟上。”
“哦哦。”齐平恍惚失神,应声,招呼道:“郡主,走了。”
“啊?去哪?”安平懵了。
……
……
岸上,相比于须请柬可入的河上画舫,胭脂巷的一片青楼建筑,才是诗会的主力场所。
人也最多。
金风楼贵为六大高档会所之一,自然不会只有一条船,建筑“主体”,是一片院子。
此刻,庭院中气氛热闹,老鸨却独自坐在房间里,摇着团扇,心情烦躁。
按理说,桃川诗会这等大事,她该在船上。
可今年,因林妙妙拒绝多家商行巨资赞助,给了六角书屋,老鸨与她赌气,便没去。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缘故,那便是,她猜出,今夜,金风楼怕是六家里,最差的。
也不想去目睹。
可留在岸上,却总归放心不下,轻轻叹了口气,风韵犹存的妈妈起身,摇着团扇,点了两个仆从,便往外走。
“您不是说,不过去吗。”丫鬟问。
老鸨一脸不爽,刀子嘴道:“这会儿,诗魁大抵选出来了,我过去问她后悔不。让她顶撞老娘,气死了。”
说着,一行人朝江边走,渐渐的,察觉出异样来。
“妈妈,您快看,咱们的船上好些人,呀,底下怎的都堵上了。”丫鬟惊呼。
老鸨也是大惊失色,第一个想到的,是发生了什么坏事,故而,引发围观:
“莫不是那死丫头想不开……”
她急了,忙寻了自家小舟,赶去船上,却险些没挤上去,好在,上头有人看见她,想法子帮她上了甲板。
可眼前的一幕,却令她彻底呆住了。
人群头顶,用绳子扯起无数条线,其上,用夹子固定着写满诗文的纸张。
一位位名满京都的读书人,走在诗文的海洋下,念诵评点,神情兴奋而痴迷: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
“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
朗朗吟诗声不绝于耳。
老鸨茫然地走着,惊骇发现,站在船上的,竟几乎没有无名之辈。
素有才学的名士、声名鹊起的文坛新秀、老一辈,地位尊崇的宿儒……待望见景王,以及袁梅等人时。
更只觉如坠梦中。
“妈妈,你怎么来了。”忽而,林妙妙走来,身旁,还跟着两人,正是齐姝与范贰。
老鸨喃喃:“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妙妙笑道:“这都是齐公子的功劳,对了,我给你引荐下,这位是六角书屋掌柜……”
老鸨一脸迷糊地听着,等她终于搞清楚,是齐平的手段,引发了如此轰动。
原本积了一天的怨恼,突然烟消云散,又惊喜,又惭愧。
这一次,是她看错了。
……
岸上,三人正在人群中行走,忽而,齐平脚步顿了下,扭头朝不远处的人群望。
“怎么了?”安平郡主好奇问。
“没,看到了个‘熟人’。”齐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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