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隐界南部那些修士走后,拜月宫广场上就显得冷清了许多。除了拜月宫的附属宗门外,这里也就剩下一些与拜月宫门人交好的修士。不过他们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适合留在这里了,在酉时一到他们便起身与公孙冶告辞。
公孙冶也没有强留,只是让他们走之前莫要忘了拿取摆在广场上的回礼。
酉时过半,拜月宫那些附属宗门的宗主依次过来与公孙冶告别,有些嘴上虽还是恭敬之语,但看向公孙冶的眼神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尊重。
公孙冶也没在意这些,对他们点了点头后便自顾自地喝着仙酿。那些各怀心思的宗门宗主便三五成群地走了。
如今的拜月宫广场上,外来的宾客就只剩下了珠光阁的杜子嘟和谢灵。王猛因为酒醉被柳菡安排唐一卓连同三位驭兽宗长老先带他回了原先的洞府休息。杜子嘟则是要跟公孙冶结清庆典后续的费用才留到了最后。
杜子嘟带着谢灵飞至公孙冶桌案前,此时夕阳斜照,杜子嘟眼中的公孙冶身上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
杜子嘟看着这位先前还在风结云阵内力压群雄的空冥修士,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但她毕竟是珠光阁少阁主,该结清的费用一块灵石都不能少。
杜子嘟作揖道:“公孙宫主,子嘟这也要回去中州了,多谢您这十几日来的款待。”
公孙冶见是杜子嘟,也是客气道:“少阁主以后有空就多来我外隐界北部游玩,我们拜月宫永远欢迎少阁主。”
杜子嘟回首看了一眼石武,点头道:“会的。”
公孙冶看着广场上还剩下的部分回礼和旁边的浮空桌椅道:“少阁主,那就按我们事先说好的,这些浮空桌椅只是租赁之用,广场上这些回礼的丹药法器少阁主也折算回去。至于最后还要支付多少灵石我会让赵胤师弟去落月阁与少阁主对下账目,到时候全部付清便是。”
杜子嘟嗯了一声道:“多谢公孙宫主了。”
见已谈妥,公孙冶便唤来了赵胤。谢灵先将广场上那六百九十三张浮空桌椅全部收入袖中,在与赵胤一起点好广场上所剩回礼的数目后谢灵就将这些回礼也一并收起。
杜子嘟谢灵二人对着自斟自酌的公孙冶再次做了个揖后便在赵胤的带领下去了落月峰。
如今的拜月宫广场上再无外人,所有人的心情都沮丧到了极点。
柳菡等掌座长老更是围了上来,公孙冶见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打趣道:“你们这是干嘛啊?这次庆典我们拜月宫收了那么多好东西,稳赚不赔的。你们还不快点像你们柳菡师姐那般快快晋升元婴境,到时候就可以从他们送给我的元婴法宝中挑选几样趁手的了。”
见到了这等时候公孙冶还有心思开玩笑,柳菡他们也不知道该说公孙冶是看得太开了还是说他在修为被封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自己。
柳菡鼓励他道:“公孙师兄,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不是还有老仙长嘛,我们可以让石武去求老仙长!”
公孙冶一听他们要让石武去找老仙长帮忙,立马阻止道:“糊涂!老仙长仙人之姿,不喜管这等俗事的。而且我在拜月宫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以后这拜月宫要靠你们来扛了。”
哪知公孙冶刚说完,一位面容枯槁的束冠老者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他身披一件褐色氅袍,衣服背面的上弦月图案正对着远处的那些拜月宫门人。
来人正是如今拜月宫内资历最老的长老殿成员木非。他因在公孙冶晋升空冥境时与其发生不快,也就没有关心公孙冶这空冥庆典。后面他听到广场这边传来争斗之声,这才看到公孙冶主动进入了周培的风结云阵中。在看到公孙冶与青阳子相斗时他还骂着青阳子既然有帮手为何还要单打独斗。后面看到青阳子落败,那些元婴后期高手齐齐围攻公孙冶,他还期待着公孙冶当场被擒甚至是被杀。可等来的却是公孙冶以袖里乾坤法袍困住了那六位元婴后期高手。在他都不想再看下去时,奇迹却发生了,莲清子不仅将公孙冶打败,还以七莲缚印封了公孙冶修为,让他永世不得出拜月宫半步,这可把木非给乐坏了。他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别的宾客全散了,这才从隐匿的地方出来,他要讨回他那时候失去的面子。
木非冷笑道:“公孙师弟可还好啊?”
公孙冶知道木非来者不善,但他还是惬意地喝着仙酿道:“很好啊,就是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
木非道:“我看公孙师弟是大醉特醉了才会将拜月宫的重责交给柳菡师妹等人,他们扛得起来吗?”
木非说完便拿目光扫过柳菡等掌座,眼中不屑之意顿现。
柳菡等人知道木非在拜月宫的辈分极高,是故没有上去顶嘴,但公孙冶可不会惯着他,他说道:“扛不扛得起我不知道,但他们却是敢抗的。而不是像有些人,有事就躲在后面,没事就出来叫唤。刚刚木须老人出手的时候,你难道不是在冷眼旁观?”
木非闻言面上一冷,他确实是在看着,为的就是确定公孙冶是否修为全无,不然他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出来夺权。
木非冷冷地说道:“公孙冶,你现在没有修为就少说些话,我怕我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就把你捏死了。”
周演当先站出来道:“木长老还请自重!我公孙师兄为拜月宫鞠躬尽瘁,若是让上宗知道你这般行径,木长老也不好交代的!”
木非嘲讽地回道:“你有见过人走路的时候会特意去管地上蚂蚁的死活么?”
“你!”柳菡林轩二人也是怒喝道。
木非道:“我怎么了?我陪你们这些蚂蚁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委屈了,现在也该轮到我掌权了。”
公孙冶举着杯中仙酿摇头笑道:“木非,你这辈子也就这般了。”
“我怎么样也是你这废物能品评的?”说着,木非便以灵力隔空从公孙冶手中夺过酒杯,将杯中仙酿全部泼在公孙冶脸上。
公孙冶擦了擦脸上仙酿,眼中满是可惜之色道:“这浪费的都是灵石啊。”
“莫要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开那张位子。”木非命令道。
公孙冶却没有起身,而是看着木非后方道:“你们都听到了?”
“听到。”木非身后竟不知何时围拢过来在场所有的拜月宫门人。
公孙冶道:“我们可能真如他所说只是上宗眼里的蚂蚁,每五十年挑一只大的上去培养着。但我要告诉你们,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可以去追求你们想要的,但必须要有自己的担当!若我把拜月宫交给这种出了事躲在最后面,没事就在同门面前相欺之辈,你们能同意?”
台下众人齐声喝道:“不同意!”
众人之势让元婴后期的木非都有些吃惊,但他还是转过身看着那一个个黑压压的人头道:“我做事还需要你们同意?”
话语之中带有的威压让最前排的众弟子都跪了下去,人群中间的年蓉长老和石武老杨老马他们都挺直身子冷视着木非。
木非见还有硬骨头,他知道自己需要用点手段掰断这些硬骨头来立威了。他当先就把目标放在了身材肥硕的老马身上,他右手虚空一张,空中似有一只灵气幻化的巨大手掌一把向着老马抓了过去。石武见木非要拿老马立威,身形一下子就挡在了老马前面,而木非也不管其它地抓了下去。
即便老杨一直在以灵气传音劝老马冷静,但老马还是忍不住地传音于木非道:“狗东西!老子以前在内隐界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你会做出这种事呢?老子不想跟你废话,上宗使者下来之前,滚回你的长老殿。”
木非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拜月宫上宗执法长老马爵的身影。木非并非蠢人,他知道马爵既然在这群人里那肯定是有要事在身,他慌忙对着下面的拜月宫门人做了个揖后便瞬移遁走了。
那些拜月宫门人纳闷着这木长老为何像见鬼了一般落荒而逃,他们还以为是他们的团结吓跑了对方,有些人便带头欢呼起来,老马和老杨更是抱着石武表示着感谢。
公孙冶也奇怪地看着下面,他自然不信木非会因为这些聚集的拜月宫门人而逃走,他只好把目光放在了石武身上,认为是老仙长在暗中警告了木非。可石武更是一头雾水,他正准备上前以雷霆速法和《九转化灵诀》对抗呢,哪成想这木长老竟然先跑了。
公孙冶知道木非这么落面子的跑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他对众人说道:“天色不早了,今日就都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起加紧修炼。下月开始门内弟子月例双倍发放,门派内晋升筑基、金丹的奖励也会加倍。”
一听到这个,众弟子连忙作揖道:“谢宫主。”
众门人弟子在热议和期盼之中离开了拜月宫广场,唐一卓在送王猛他们去了洞府后也回来了。唐一卓听闻刚才发生的事后气愤难当,他立志要快点晋升金丹后期。
赵胤不久后也回到了广场上,他将灵石支付给杜子嘟后便一路送他们出去了拜月宫山门。
杜子嘟还让赵胤传了个口信给石武,说是让石武不要将那块传音玉佩扔了,虽然距离远了以后就不能听到玉佩内的话语,但她反而可以自在地说些平时不能跟别人说的话,也当是有个人在听了。
石武听后只觉得这少阁主好生奇怪,他问赵胤道:“这少阁主就没个谈心的知己红颜?”
“知己红颜?”赵胤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石武道,“女子最多就是有闺中密友?”
“女子?”石武愣住道。
赵胤见石武没看出杜子嘟是女扮男装,笑着拍了拍石武的肩膀道:“少年郎,你还要多增加些阅历啊。”
石武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杜子嘟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傻笑道:“少阁主还真是个美人儿呀。”
一艘已经离开拜月宫万里之距的豪华飞舟上,九珠连环的图案显示着飞舟主人的尊贵身份,已经恢复女儿身的杜子嘟头戴月明秀玉簪,身着粉袖流仙裙,璧人模样的她望向北方道:“火纹灵膳师,你可要快点成长哟。”
谢灵则是看着南面方向道:“南部大乱,珠光阁的生意要兴隆不少咯。”
杜子嘟赞同之下也回去了舱中,她要联络中州珠光阁总部那边,吩咐往南部派送的丹药法器等无需层层上报就可运送过去。如今的杜子嘟已是揣着一本生意经的珠光阁少阁主。
秋风萧萧,月明之下更添几分寒凉。广场上的高台依旧伫立,情景却与白日时天差地别。
石武并没有随众人离开,而是在公孙冶劝走五峰掌座后走到了高台旁。
公孙冶道:“天凉了,为何不回去休息啊?”
石武道:“那公孙大哥呢,你为何会被莲清子制住?”
公孙冶坦然道:“是你公孙大哥自视甚高又技不如人罢了。”
石武回忆起莲清子那个眼神,试探道:“公孙大哥是不是在隐瞒着什么?”
公孙冶没有任何触动道:“小武兄弟你别多想了,还是快些回去忆月峰上,我喝完这杯也要回去宫主殿了。现在没有了修为,这一路走回去也挺费时间的。”
石武道:“我陪公孙大哥一起走。”
公孙冶苦笑道:“你还真是个孩子啊。这种时候你就该留我一个人在这伤春悲秋一会儿。想想我早上多风光,后面竟然沦落到要靠别人才能救下柳菡师妹,还差点被自己宗门的长老逼得退位。”
石武握紧拳头道:“公孙大哥,以后换我保护你!”
公孙冶摇摇头道:“你可比公孙大哥危险多了,没有了我的牵制北部区域的其它三大宗对你要么想要拉拢要么想要除去。所以你以后没事就不要出去忆月峰了,那里有阵法屏障和老仙长在,一定可以保你周全的。”
“我不怕的,我就怕他们对公孙大哥不利。”石武说道。
公孙冶感慨道:“我现在虽没有修为,但还是空冥境的肉身。最多受些屈辱,想要取我性命没那么容易。”
石武想到公孙冶被木非泼酒的场景,咬牙道:“公孙大哥,我一定会想办法从老仙长那边找到解开你封印的方法!”
说完,石武也不待公孙冶回答便独立离开了。
月光之下,公孙冶看着石武离去的身影,他回想起那时候元叔将造化汤的蓝色大碗拿出,对印沁说的那些话,叹道:“小武兄弟,你非是老仙长等的那个人啊,你可知你当时差点就死了。所以老哥只想你可以好好走你自己的路。”
月朗星稀,忆月峰山顶上的这轮明月仿佛伸手就可以抓到一样。石武回来后就看到坐在长凳上似乎也在等着他的元叔。
大白兔子在看到石武的第一眼就从元叔坐着的长凳上扑了过去,石武弯下腰抱起大白兔子向着自己的青竹小屋走去。
这过程中石武没有对元叔说一句话,这反而让元叔有些忍不住了。他问道:“你没有话要问我?”
石武反问道:“我问了您就会告诉我?”
“有些会有些不会。”元叔道。
石武道:“您可以解开公孙大哥的七莲缚印吗?”
元叔听了后呵呵笑道:“可以,但没必要。”
石武似乎早有预料道:“所以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呢。不管以前公孙大哥为您做了再多的事,在您看来,他吃了您那块仙果后便两清了。但您也要知道,那是我帮他选的,并不是他自己要的!”
元叔道:“你在生气?”
“是,但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恨自己不能帮他对敌,让他受此困境。”石武埋怨自己道。
元叔道:“没几个人可以在你这个年纪靠自身实力做到你说的这些,即便是印沁也只是靠着他的地位出身罢了。”
石武握紧拳头道:“所以我现在只想不停地努力,努力让自己可以成为别人依靠的存在!”
元叔道;“你的心乱了,好好去休息一会儿。”
石武没有回应地抱着大白兔子进去了青竹小屋,顺带还锁上了屋门。
元叔抬首看了看月色,从腰间抽出那根银色旱烟杆,而后虚空一踏。
客散人亦静,公孙冶从没有过这般平和的心境,好像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喝酒就行了。
但他此刻已经有些醉了,他都没看清元叔是怎么过来的,他只看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形大洞,而后元叔便抽着旱烟走了出来。
这还是公孙冶在元叔进入忆月峰后第一次见他出来,公孙冶的酒即刻就醒了一半,他起身恭敬作揖道:“老仙长好。”
许是真喝多了,公孙冶脑子虽然清醒,但身体却有些不协调地踉跄几步,还好这里没有旁人在,不然看到了就真惹笑话了。
元叔看着醉酒微醺的公孙冶,抽了口旱烟道:“怎么样,你打痛快了喝痛快了没有?”
公孙冶道:“多谢老仙长成全。”
“你是痛快了,可我却很不痛快。”元叔吐出一个烟圈道。
公孙冶道:“老仙长遇到了何事?”
元叔将旱烟杆拿在手里道:“我刚刚被那小子发了一通脾气。”
公孙冶闻言酒又醒了一大半,他怯生生的问道:“老仙长您应该没有一掌打死小武兄弟?”
元叔接过话茬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凭什么敢跟我那般说话啊。我这就回去补他一掌!”
公孙冶闻言赶忙给元叔拿来一个新杯子,倒了一杯仙酿道:“老仙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武兄弟年纪小不懂事,这杯算是我这大哥代他赔个不是了。”
元叔那刚要走的身子很自然地停了下来,接过那个酒杯抿了一口,而后饮尽道:“味道不错,再来一杯。”
公孙冶见今日的元叔有些奇怪,又替他斟满一杯。
元叔举着酒杯道:“公孙冶,你信命吗?”
公孙冶一怔道:“老仙长来之前不信,老仙长来之后信了。其实比起天命,我现在更信老仙长。”
元叔哈哈笑道:“那我就借着你这杯酒跟你说一些醉话。”
公孙冶郑重道:“老仙长您说。”
元叔将杯中仙酿喝下,对公孙冶道:“若没有石武给你求的那大半块仙果,你修为将止于元婴后期,而且你会如你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在八年后拜月宫上界使者开启传送门时强闯拜月宫上宗,你在被打下来后会被拜月宫上宗留给木非的木灵界之术困杀。”
公孙冶愣在那里,久久才回过神来:“原本的命运中我见到灵鸢了吗?”
元叔道:“没有。”
“所以果然如莲清子道友所言,是小武兄弟帮我改了一次命!”公孙冶说道。
元叔道:“但那小子却只认为是我小气,仅凭一块仙果就让你这么多年白干了。”
公孙冶道:“可莲清子道友说我还是会死,也是在八年之后。更有‘蜂鸟观海,未知深浅’的批语。”
元叔道:“是。因为我不能欺瞒天道,否则天道反噬会影响后面很多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学着某人在中间规避规则又调整了你最后的命运。”
公孙冶紧张道:“所以,我最后能见到灵鸢吗?”
“可以。”元叔确定道。
公孙冶脸上现出难以言喻的笑容道:“这就够了,哈哈哈,这就够了!”
公孙冶没有再去多问什么,他大喜过望地对元叔再次做了个揖,提着那壶仙酿一步一踉跄地走去了宫主殿。
元叔看着公孙冶开心无忧的样子,长长地吐出一个烟圈道:“蜂鸟观海,未知深浅。公孙冶,尽管飞入那片血海之中,这样子你才能见到你心中所念之人。至于后面的事就让后面的人来做即可,报仇雪恨也好,命运纠葛也罢,都与你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