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抱着石武一路走到马明的住处,时至深夜,马明早已在主屋呼呼大睡。阿大的身子变得僵冷起来,石武身上的寒意实在太可怕了。阿大呵出一口冷气,带着石武飞身而起,越过墙头之后来到了马明的院子内。
阿大并没有去找马明出来,而是抱着石武到了客房门口。见门上门锁锁着,阿大用断罪一下将门锁劈开,然后带着石武进了屋子。
刚进屋内,阿大就闻到了一股香肠干货的味道。他没有点燃灯盏,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摸到了床的位置。他将石武轻轻放下,然后从旁边拿过棉被盖在了石武身上。
阿大这时候靠坐在石武床边的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刚刚控制不住的血色鬼面还是抱着全身冰寒的石武太久,亦或他发现这次回无幽谷就是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所有的这一切压下来,阿大累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大多都是在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可他不止不能安稳下来,还要不远千里带着石武跋山涉水地回到秦国。原本他以为谷医是医好石武唯一的希望,但现在看来,那时有这个想法的自己当真可笑。
躺在床上的石武突然一阵惊厥,嘴里不停喊着:“不要!不要……”
阿大忍着泪水轻拍着石武的胸口,以求石武能安稳睡过去。石武抓住了阿大的那只手,全身发抖地紧紧抱着,死命地抱着。
阿大紧咬着嘴唇,泪水不自觉地掉了下来,终是忍不住地在石武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大爷爷错了。”
可阿大真的错了么?其实并没有。在此间凡人界,谷医于医术上的能为完全可以用天纵奇才来形容,对于石武病症的推理与事实几乎别无二致。他天马行空般地以吞寒血蜈蛊为指引,将石武娘亲秀翎留于石武体内,用以一次次镇压朱雀九脉觉醒火能的八颗九瓣寒莲子全部找出。可以说若不是因为那八颗九瓣寒莲子早就融于石武地魂之中,谷医等于是成功了。但谷医终究只是外隐界被贬下来的,他前面全部正确又何如。只要没得到最后的答案,他就会开始否定自己,进而变得癫狂偏激。导致最后阿大都对他失去了信心,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半夜起身撒尿的马明隐隐约约看到自家客房门开了,他一个机灵想着自己客房里可都是他私藏的香肠干货啊,被人盗了可还了得。他从自己房内提了盏烛火就过去了,可还没等他怒喝呢,就看到阿大在那里泪流满面地跟床上的石武说着对不起。
这下可把马明给吓坏了,这是他认识阿大以来第一次见阿大哭。这种惊吓程度不亚于邹老爷子突然回来,然后指着马明说他是马明爹一样。
马明忙去自己屋里拿了一条厚被子出来,披在了阿大身上,轻声问道:“怎么啦?谷医那老家伙不帮这娃儿看病?”
阿大摇了摇头。
马明又道:“小娃儿被谷医医死了?”
阿大还是摇了摇头。
马明急道:“那你倒是说句话呀。”
阿大双目失神地只说了一句:“我想静一静。”
马明听了一屁股坐在阿大旁边道:“得,那我陪你。”
说着,马明就把刚刚那盏烛火放在了旁边地上,然后从屋子里的竹竿上拿下两串香肠,递给阿大一串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自己吃东西,那时候你出事的消息传回来,我一下子吃了好多,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胖。后面吃着吃着就挺过来了,你别多想了,人各有命,你尽力了就行。”
阿大接过马明递过来的香肠,呆滞地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马明就这么陪着阿大到了天亮,两人没有再说话,而是各自吃着手里的香肠。
天微亮时,阿四就来谷医这找阿大他们了。可他刚到就发现谷医这儿大门敞开,院子里一片凌乱。阿四去敲谷医房门的时候,谷医只说让阿四滚出去。
阿四没法,只得去饭庄看看,没想到马明也不在饭庄。只有他两个学徒在饭庄里忙里忙外的。阿四拿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去马明的住处。
马明这时候也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见阿四在门口啃着包子要敲门,忙以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他就拉着阿四出了门外。
阿四被马明胖墩墩的身子拉到了一旁,又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马明才道:“阿四啊,阿大和小武昨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今儿个状态都不好,阿大也是刚刚才睡下。你等等就帮我在门口守一会,我帮他们拿些早点过来。”
阿四听了点点头道:“嗯,你去,这里有我呢。”
马明知道阿四跟阿大他们是生死之交,也就放心地走了。
阿四一下跃至墙上,然后坐在那吃着包子等马明回来。他其实很想进去看看,但又怕打扰到阿大他们休息。
马明还没回来的时候,阿大先出了屋子。在墙上坐着的阿四一见阿大出来,就飞身下去问怎么了,他在谷医那没找到阿大他们就过来这边了。
阿大的神色不太好,但还是回道:“没什么,只是小武昨晚寒疾复发了。”
阿四关心道:“现在怎么样了?”
阿大道:“比以前更严重了,但性命暂时无碍。”
阿四奇怪道:“这几日看着都可以啊,为何突然会发作地这么厉害。”
阿大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对阿四道:“阿四,近几日我会带着小武回去。可能以后我们都见不到了。”
阿四一听有些惊道:“叔,怎么了?为何这般着急的回去。”
阿大回道:“或许我这次回谷就是错的,我应该陪着小武在轩家村等石临涛夫妇回来。而不是把希望寄托于谷医身上。”
阿四料想昨晚肯定出事了,怒道:“是不是那老家伙使了什么坏?”
阿大摇头道:“是我的错,是我太想当然了,才会让小武昨晚如遭噩梦。”想到昨晚石武因为相信他而遭受的各种非人对待,阿大就觉得心里痛苦难当。
阿四一听就知道是谷医那老家伙做了什么手脚,不然阿大也不会这般说法。他冲出去想找谷医算账,却被阿大一把拦下道:“算了。”
此时,谷主金为也和马明一同开门进来了。
看到金为来此,阿大问道:“有事?”
金为道:“我过两日就要走了,我走之前,你必须离开谷里。”
阿大知道金为是不放心自己这个威胁在谷内,他回道:“好。我会在你出谷前离开的。”
金为见阿大如此识时务,转身就要走了,突然像想起什么来着,对阿大道:“刚刚我先去谷医那找的你,发现你们不在。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但谷医的样子看起来很颓废。这封信是他让我给你的,他说他想了一个晚上,这是唯一能救石武的方法。”
阿大冷冷地看着金为,并没有去接那封信,他从不信金为。
见阿大没有过来接,金为将信放在了旁边马明的手里,转身就走了。他把希望扔了过去,至于拿不拿,就是阿大自己的事情了。
马明看着手里的那封信,不知道是该去递给阿大还是不该递,他先拿在手里道:“不管这些了,大家先吃早饭。”
阿大并没有什么胃口,匆匆吃下一个包子之后就又去石武房间陪着了。
正午时分,在床上的石武手指微动,那种寒疾退去后的僵冷之感还是在他体内围绕。他此时已经醒了,但并不想开口说话,他身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痛楚,但心里还是很难受的。他知道阿大是为了帮他医治寒疾才会选择相信谷医,任由谷医摆布。可当他被阿大以血色鬼面吊在半空中,用断罪开身上八处血肉的时候,他明确表示过不要,但阿大还是选择了出手。这是石武第一次觉得,他的阿大爷爷好像也被一道心圈困着了,还是因他产生的心圈。
石武心有不忍地对着旁边轻声道:“阿大爷爷,我想喝水。”
一旁的阿大听到石武醒来的声音,忙回道:“好,我去帮你倒。”
石武勉强地坐了起来,他看到这间屋里满是挂着的香肠干货,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现在肯定是在马明这边。
石武见阿四和马明跟着阿大一起进来,看向他的神情中都是关心,他笑着道:“干嘛呢四叔,马明叔,我好得很。”
说着,石武还想站起来跳两步,可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支起僵冷的身子,最后只好作罢道:“等等就好了。”
阿大将水递了过来道:“小武,先喝点水。”
马明则是见石武很冷的样子,就道:“你们等一下,这天气入冬了就冷得慌。我去拿个炭炉过来暖暖屋子。”说着,他就过去主屋那边拿炭炉去了。
石武喝了一口热水,然后将杯子放于手中道:“阿大爷爷,我想回家。”
阿大点头道:“好,我带你回家。”
石武听了高兴道:“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浩然的打猎本事有没有长进,小乖他们有没有长高些。祥爷爷那里的松竹酒也快喝光了……”
石武絮絮叨叨地说起村里的那些人,阿大仔细地听着,金为送来的那封信被他紧紧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