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鹤情将孩子抱回阁楼,放在她的床榻上,解开襁褓,取来丝巾为孩子擦拭尿迹。
她轻脚轻手,不慌不忙,当到了某种年龄,有些东西就自然而然。
谢傅无声无息的站在澹台鹤情的身后,看着她的从容,犹记得去年她慌了手脚的样子。
他可以肯定就是他的儿子。
他有儿子了!
乍为人父,谢傅兴奋之余又有点惶恐忐忑,因为他还不知道怎么当好一个父亲。
“是我的儿子吗?”
澹台鹤情骤然听见谢傅的声音,吓了一跳,勐然回头,只见谢傅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一丈的地方。
心情波澜起伏,原本以为经过一夜,她已经能够平静的面对他。
声音像陌生人一样冰冷:“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颤抖着问道:“鹤情,是我的孩子吗?”
你的孩子?澹台鹤情满是疑惑,待看到谢傅脸上那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立即明白。
谢傅是将这个孩子错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
心中怒火冒腾,你抛弃了我,还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真是你的孩子,那你就是抛弃妻子!更加罪孽深重。
“不是你的孩子。”
谢傅问:“那是谁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
谢傅听了一笑:“你的孩子,可不就是我的孩子。”
曾经温暖自己鼓励自己的笑容,此刻落在澹台鹤情眼中是那么的可恶,令人憎恨无比。
澹台鹤情用冷酷无情的语气冷笑道:“难道不能是我跟别人的孩子吗?”
谢傅一下子就慌了,他在回来之前想过无数可能,鹤情不肯屈服,鹤情不肯原谅他,鹤情对他又打又骂……
就是没有想到鹤情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对他的杀伤力太大了,以至于他的脑子一下子懵了,无法冷静的判断这个可能。
澹台鹤情能够明显看到谢傅脸上的慌张,这让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谢傅大喊一声:“不可能!”
这声大喊也让谢傅自己定神几分,口若悬河说道:“我了解你,你会等我,你更不可能跟别人生孩子。”
这句话若是平时,定要让澹台鹤情害羞不已,此刻却将她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激发出来,用平静却冰冷的语气说道:“我等你,我等你到成亲那一天,我又等你,等你到和别人订婚的那一天……”
“鹤情,是我有愧于你。”
澹台鹤情澹澹道:“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时躺在榻上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房内压抑的气氛,哇哇哭了起来。
澹台鹤情忙柔声哄道:“来了来了。”
谢傅看到她转身一瞬间,脸上那一抹的温柔,心头一酸。
孩子在她的伺候下,很快就咯咯笑了起来,容易伤心也容易开心。
谢傅心中暗忖,鹤情可能在骗我,无声无息的走到澹台鹤情的身边去,朝床上的孩子看去。
澹台鹤情嗅到谢傅身上的熟悉气息,她终于等到爱人,可一切都变了,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
见谢傅死死的盯着孩子看,冷冷开口道:“看清楚了没有,是你的孩子吗?”
孩子的模样有着粗犷的胚形,跟自己一点也不像,谢傅一看就感觉到不是自己的孩子,。
鹤情的孩子,却不是我的孩子!
谢傅一时间天旋地转,脸色瞬间煞白起来,失魂落魄的身子轻轻摇晃,一阵微风就能够将他吹倒。
澹台鹤情看见他的样子,报复心得到强烈的满足,同时又有点心疼他。
心中喃喃:你可知道,我当日的伤心悲痛,百倍于你,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
澹台鹤情残忍又无情的补上一句:“出去,我要喂乃了。”
谢傅稳了稳身体,心头颤抖着,刀割着。
鹤情嫁人了,她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辜负了鹤情,鹤情找到自己的幸福,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本以为自己心胸阔达,可此时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小心眼。
澹台鹤情见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呵斥:“出去!”
谢傅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他准备好的解释,他准备好的柔情蜜意都变得毫无意义。
他低着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澹台鹤情看着他暗然的背影,缓慢的步伐,于心不忍,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有什么意义呢,你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
孩子受到冷落,又哇哇哭了起来。澹台鹤情柔声笑道:“来啦,来啦,小祖宗。”
谢傅听见她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透着温柔慈爱。
鹤情喜欢孩子,她终于有了孩子,却不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一瞬间,谢傅脑海中回荡起鹤情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傅,我给你做了几身衣衫,你都试穿一下让我看——
傅,你喜欢孩子吗?我给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傅,我会永远等你,不要负我,不然我会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
想着,谢傅心酸的眼睛有点忍不住了,心一狠头一横,大步迈出门口。
走廊里,小秋和华儿有说有笑走了过来,小秋看见谢傅,神情一凛,本能的扬起双手,发现双刀没在手上,立即转身掉头下楼抄刀去。
已经获悉内情的华儿也是神情一变,直接就冲到澹台鹤情的房内去,将床上的孩子抱了起来:“乖,娘亲在。”
谢傅连打招呼的心情都没有,更别提解释,骤然听见华儿的话,脑袋轰然一炸。
勐然转身,死死的盯着紧紧搂抱着孩子的华儿。
不知道是不是谢傅此刻的眼神太过凶狠了,以至于让华儿心生畏惧,弱弱道:“谢公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华儿,是你的孩子!”
华儿点了点头:“是我的孩子。”
听到华儿肯定的答复之后,谢傅立即将目光对准澹台鹤情:“你骗我!”
他此刻的样子就像一个受到欺骗的孩子,生气又捉狂。
澹台鹤情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能骗我,难道我就不能骗你。”
谢傅却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手舞足蹈道:“不是你的孩子。”
澹台鹤情神色依然冰冷,不是你的孩子又何如。
就在这时,小秋出现在门口,挥舞着菜刀朝谢傅身上砍去。
谢傅张臂迎接,来,他就该挨千刀。
澹台鹤情见了一惊,根本来不及喊话,人就飞扑过去,挡在谢傅的跟前。
惊呼声起,小秋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一刀就要砍在澹台鹤情后背,一只手臂却挡住锋利的刀刃。
叮……菜刀掉地,小秋脸色煞白。
澹台鹤情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懵然回神,捉起谢傅的胳膊,慌张扫视,“你没事。”
谢傅顺手将她搂在怀中,再次搂住她的感觉,真好……
目光一红,刚才憋住的眼泪,在喜极中从眼角逸出:“没事。”
被他搂住,澹台鹤情感受到这温暖熟悉的怀抱,她想待好久好久,直到永远。
可她不服气,她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心如,痛恨自己的毫无底线。
她怒斥着喊道:“松开!”
“不松开!”
“你以为死缠烂打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再不松开,我咬舌死在你的面前!”
鹤情脾气火爆,性情刚烈,她不愿意的事,你逼不了她,谢傅吓得连忙松手。
松开手的一瞬间,澹台鹤情就狠狠赏了他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却打的谢傅心花怒放,她肯打自己就好,就有商洽的余地。
谢傅平静道:“鹤情,你尽管打,我绝不还手。”
澹台鹤情立即挥舞双拳,将自己对他的恨意全部发泄出来,一边打着还一边骂着:“你卑鄙无耻,你狼心狗肺,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给我滚,你滚啊……”
小秋见了心中暗忖,完了,小姐再恨他,也是爱他的。
这样也好,可问题怎么解决,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了。
小姐梦想着嫁给他,可对方却是豪门名阀,根本无小姐容身之席。
澹台鹤情打累了,也就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谢傅柔声道:“鹤情,打够了吗?打够了就听我解释。”
澹台鹤情眼神凶悍的瞪着谢傅:“你给我带来的耻辱与伤痛,我就是把你的心挖出来也不解气!”
谢傅平静道:“你想怎么解气都可以,等你解气冷静下来之后,我再向你好好解释。”
澹台鹤情冷冷道:“你想让我解气?”
“是!用刀把我的心挖出来也可以!”
“走!”
澹台鹤情竟拖着谢傅的手就走。
小秋和华儿慢上一拍也跟了上去,小秋回头对着华儿道:“华儿,你就别跟了,现在的情况挺复杂的,都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天翻地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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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的院子的人在孔管家的一声令下,抄着家伙杀出来,看见小姐拖着谢傅的手疾行走,一时又都停了下来。
小姐是说过见了谢傅,狠狠打上一顿再说,可这会你拖着他的手又是什么意思。
见小姐表情冷如骨髓,寒气逼人,就连孔管家都不敢问出口。
跟随其后的小秋吩咐一句:“好了,都先回去,用得着你们的时候再说。”
澹台鹤情直接将谢傅带到刑房,这个地方十分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澹台鹤情从不来此,今日却特地为谢傅涉足此处。
谢傅心中明白,来,十八般刑罚都用在我的身上,只要你肯解气,一起好说。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澹台鹤情手指正中的木驴:“脱掉衣服,自己骑上去!”
谢傅看见木驴背上手臂粗的圆木橛子,倒吸一口冷气。
他什么都不怕,就忌惮这玩意,当日杜如泉在上面痛的死去活来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哪有一开始就用上最狠的。
“鹤情,要不其它的先来。”
澹台鹤情掐住谢傅的下巴,冷冷道:“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谢傅道:“骑上去,我就真废了。”
澹台鹤情充满嘲讽的冷笑一声,充满恨意的眼睛却是一红,盈满的晶莹随时都可能溢滴下来。
小秋心中暗忖,骑上去肯定是废了,听说那杜如泉后来成了男奴,供男性贵族玩耍。
大概小姐也想废了谢傅,这样名阀小姐就不要他了,这样小姐就能收留他了。
小姐,你到底爱他有多深,竟如此用心良苦,牺牲之大。
谢傅,要解决问题,你是非骑不可了。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小秋觉得可以换个更粗的圆木橛子,免得谢傅废的不够彻底,名阀小姐还对他藕断丝连。
谢傅深呼一口气:“我骑!”
我骑二字落入澹台鹤情耳中,只感觉心中剩下的恨意也一口气吐出,眼泪就滴了下来。
谢傅解着自己的衣衫。
澹台鹤情冷冷看着,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喊停,做做样子也好,吓吓他也好,当做最后的决绝也好……
当谢傅脱掉上衣,上身那交叉纵横,密密麻麻数不清楚的伤疤映入澹台鹤情眼中。
澹台鹤情神情一呆,这一年多来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当初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每一道伤疤就是一次伤痛,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楚,根本就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这一身伤疤比任何语言解释都有效,澹台鹤情心痛的眼泪哗哗直下,骤然间发觉一点都不恨他了,心疼他,怜爱他……
谢傅笑道:“给我留点面子,裤子等上去以后再脱。”
见谢傅已经走进过去,抬腿要上,澹台鹤情回神,一个疾步向前,踹了木驴一脚。
“我不恨你了,你走。”
谢傅轻声问:“气消了吗?”
澹台鹤情还嘴硬,可是看见他一身伤疤突突的扎入自己眼睛,还是点头道:“气消了。”
谢傅柔声道:“那肯原谅我吗?”
澹台鹤情苦笑一声,原谅又如何,不原谅又如何,能改变什么吗?倒像一个慈爱的姐姐般哄道:“原谅你了。”
谢傅喜道:“那你肯嫁给我吗?”
澹台鹤情睁大美眸,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态,现在不是我不愿意嫁给你,是没办法嫁给你。
你都跟名阀小姐订婚了,难道还能悔婚不成,又或许你此刻只不过想用甜言蜜语来哄骗我,让我偷偷摸摸当你的地下情人。
我澹台鹤情是有原则的,也是有傲气不会让人瞧不起的,冷傲道:“你敢悔婚甩了王家小姐,我就嫁给你。”
谢傅没有立即回答。
澹台鹤情讥讽道:“做不到,没胆子得罪王阀,那你还来跟我说什么屁话。”
抬手想反手就给这个大放厥词的男人一个巴掌,看他一身伤疤终究不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