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吃饭了。”
王婉之淡淡应了一声:“哦,等我把这一页看完。”
燕语见小姐纹丝不动的样子,心中暗忖,我伺候你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呀,你是一页又一页,一会就看得忘了吃饭了,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想着小姐前两日那兴奋活跃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快,唉,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神仙来了也改不了你的性子。
就不能像只小雀儿蹦蹦跳跳的,虽说你是小姐,温婉优雅,知书达礼。
可你是把小姐活生生活成老先生了,不爱动不爱说,你是女子啊,你是风华正茂的女子啊。
燕语突然瞥见手中的画卷,心中有计,笑道:“今日有花招。”
“哦,什么花招?”
王婉之闻言立即感兴趣的扭过头来,放下书卷起身走了过来。
燕语头蹭了蹭夹在腋下的画卷。
王婉之疑惑道:“画?”
燕语笑道:“我也不知,说不定打开是什么哄小孩子的东西。”明明是竹蜻蜓,小姐都可以当做甜竹,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王婉之听出燕语有点揶揄自己的味道,嫣然一笑:“打开不就知道。”
燕语却道:“先吃饭。”
王婉之笑道:“好,先吃饭。”
王婉之坐下优雅用餐,只是不时瞥向燕语夹在腋下的画卷,她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画卷跟厨子完全不搭的两种事物却联系在一起。
而这个厨子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燕语笑道:“小姐,不急于一时,乖乖吃饭。”
王婉之一笑:“你倒来哄我。”
燕语遂道:“小姐,说句你不中意听的,还真得有个人来哄哄你。”
“为何?”
“你都活成神仙了,有哪点似小姐,又有哪点似女子,别人家的世家小姐结识的都是风流倜傥的公子,你倒好不是寒山寺的正见大师,就是刺史陆大人,还有那元镜……”
燕语说着突然扼住,知道自己说漏嘴,元镜先生的死对小姐打击很大,这也是小姐这些日子放任病魔肆虐的原因,小姐是凭着一口气与天斗,这口气一旦消竭,还拿什么跟天斗。
说两人感情深,可两人曾未见过面,大概是小姐太孤独了,一直把元镜先生当做人生前进的友伴。
人的情感是不受理智控制的,王婉之脸上立即流露出伤感来,轻轻道:“虽说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往事已矣,来事可追。但终究有些遗憾。”
王婉之说着放下筷子,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吃下去了。
兄,与你相知数年,尚未谋面就阴阳相隔,你可知道蒹葭多么悲伤。
兄,对不起,蒙你不弃相伴,蒹葭却连当面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说过。
人常说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我们也深以为然,但时间并不能治愈所有伤口,它只是被抚平了,还有个疤。
就像母亲去世已经是很久的事了,但仍萦绕心头,想起感觉悲伤,情难自抑,因为真切爱过。
燕语见小姐脸上流露出黯然神伤的神情来,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王婉之勉强一笑:“与你无关,我吃不下了。”
燕语连忙哄道:“好好好,不吃了,这饭菜也很一般。”
王婉之贴心道:“饭菜很好。”
燕语突然将夹在腋下的画卷拿到手上,颇为期待道:“小姐,要不我们来看这厨子耍什么花招。”却希望有什么趣事来冲淡小姐的悲伤。
王婉之这会却毫无兴趣:“不啦,我出去走走。”
燕语连忙把王婉之拦住,恳求道:“小姐,咱就看一眼。”
王婉之淡道:“就看一眼罢。”明显敷衍。
燕语忙把桌子收拾一下,碗筷收回方案,置到一旁去,将画卷摊开,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震惊了,这是他画的?
画的却是一幅水墨丹青仕女图。
燕语虽只是一个小婢,却是王婉之身边的小婢,是终年站在山巅近云望云,所以云离的并不遥远。
这样一幅画艺高超的画作难以想象是出自一个厨子之手,就算名家画师也是足够让人惊叹的啊。
谢傅厨子的形象在她脑海瞬间模糊起来,只感觉非要给他披上才子公子的衣装不可。
骗人的,我还以为他画的是小鸡吃米图,丹青都给整出来了,这哪里是正常人的水平。
小姐怎么不惊讶!
燕语回神望去,却见小姐望去门外,根本都没有回头看画。
燕语虽然已经过了惊叹那一刻,却故意尖呼:“天啊,这画艺未免太高超了,就算比起小姐你也丝毫不差。”此刻只恨自己词穷,要不然能怎么抬捧就怎么抬捧。
王婉之闻言回头,只是瞥了画作一眼,立即微微露出讶色,那丹青调色一下子就夺人耳目。
行家的眼光是何等毒辣,王婉之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带着品画的神色朝展开的画卷看去。
不是看画着什么,而是在品这画工画技画境。
燕语可就单纯多了,就看画的是什么,画的漂亮不漂亮,悦不悦目。
这背景自然生动活泼,让人浮想,何谓妙笔丹青,便是如此。
最后目光落在这画中女子上面,画上的女子实在美极了!美得比天仙还要胜三分,
谷祷
红裙与美人双颊淡晕浑然一体,娇媚可人。
风韵风情跃纸而出。
燕语忍不住喃喃道:“这样美丽的女子只怕只有天上有,人间绝无。”
王婉之却品到技法,赞道:“好技法,一笔勾连,空白、隐藏、模糊、疏松为虚。仕女刻画完整,丹青调色明艳为实,”
燕语突然咦的一声,感觉画中美若天仙的女子有点眼熟。
她看了看天仙女子的眉又看了看小姐的眉。
看了看天仙女子的眼又看了看小姐的眼。
看了看天仙女子的鼻又看了看小姐的鼻。
看了看天仙女子的唇有看了看小姐的唇。
这分明画的就是小姐啊,这是健康美丽的小姐啊。
小姐居然可以美到如斯地步!
原来小姐也可以这么美!
燕语一时脑袋嗡嗡,只感觉就是神仙朝小姐身上施仙法一般。
燕语不停的看了看画中人,又看了看王婉之,连续几次。
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却是骨瘦嶙峋丑的可怜可怖。
分明就是两个人,分明又是一个人。
“小姐!小姐!”
王婉之却嘘的一声:“不要说话。”
燕语心中虽然有话想说想问,只得强行忍住。
过了好一会儿,王婉之才嫣然笑道:“好画。”
文人知文人,文人惜字画。
嘴上问道:“这画真的是他画的吗?”
“额……应该是,又或许是买了来。”
王婉之低头嗅了一口:“墨香还在,何况这样一幅画可不容易买到,这金陵城……”说着扼住思索起来。
燕语轻轻说说道:“小姐,我能先说句话吗?”
“说。”
燕语手指画中女子:“你看这天仙女子像谁?”
王婉之望去仔细端详一番,笑道:“你识的这美人吗?”
“我听说李徽容有北州冠绝之称,才绝、智绝、貌绝!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徽容配的上这般绝色天姿,只是这娇媚含羞之态,可配不上李徽容的郎朗风采。”
“小姐,你看像你像你。”
“我平庸之姿,哪有这般绝色天姿。”
“小姐,你再仔细看看这眉这目着鼻这唇。”
王婉之再次看去,仔细辨认这五官:“燕语,拿镜子来。”
燕语取来镜子,王婉之接过,朝镜子中的自己看去,嶙峋可怜可怖的一张脸,一时感到陌生,自己竟变成这个样子,说实话有点吓人。
她不似一般的闺家小姐爱照镜子,她也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突地莞尔一笑:“如果我不是王婉之,谁愿意娶我。”
燕语道:“小姐,就算你不是王婉之,你的一分才学就能抵上十分美貌。”
王婉之笑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故事,我难道没跟你讲过,司马相如这种人都脱不了俗,自欺欺人罢了。”
“好了,小姐,你看画的是你吗?”
王婉之将镜中的自己跟画中的天仙对比起来,突然呀的叫了一声,显然被惊到了。
燕语看着王婉之惊讶的表情,笑道:“这肌肤再白一点,再气色再好一点,梳妆打扮,再穿上女裙,小姐你岂不就是画中的天仙。”
王婉之喃喃道:“我却不曾有过这般。”
燕语继续说道:“所以才神奇啊,过去不曾有,这是未来的小姐啊,他居然能想象到未来的小姐,这实在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亦让人很是期待。”
“咦,他不曾见过小姐,为何知道小姐知道长的什么样?”
“哦,我知道了,他肯定趁小姐在院子里的时候,趴在墙头偷看。”
王婉之不语,这画中人也让她充满疑惑,莫非这厨子她认识。
自己所交往的人并不多,画技这么高的没有,擅长厨艺的也没有,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王婉之在思索,燕语却在研究这画,她总觉得这画很有玄机。
特别是这天仙女子抿着唇浅咬着的样子,还有她的脸儿为什么这么红,总感觉是含羞害臊,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还是在想着自己情郎啊。
突然辨出画中女子眼角瞟向石旁,燕语这才注意到画中有一滩水迹从石后流出。只是浅浅一抹,隐逸含蓄,似意有所指。
燕语咦的一声:“春晖明媚,又没下雨,哪来的一滩水迹,莫非暗示早些时候下过一场春雨,阳光强烈,只有石后积水未干,寓意已经是春末近夏,妙实在是妙,这大概就是小姐平时所说的画境。”
“胡说八道,杏花正红,你哪里见过近夏杏花还不凋谢的,这一滩水迹……”
王婉之说着娇喉一展,呀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