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卧室里的微柔的光落在单季秋泪光还未消散的脸上,柔和了她冷艳的五官。
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是她娓娓道来的清晰嗓音,她将自己所有的疑虑从头到尾都跟陆允说了一遍。
“……第一次认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张猛的眼睛不太像那晚我看到的肇事司机,但他全招了,所有的证据都对得上他的口供。我就想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确实,我当时真的太急了根本没去注意。”
“上次帮师父接盛氏的案子是我第一次见到盛氏的小盛总,我就觉得他的眼睛似曾相识,我也很肯定我从来都没见过他。直到今天我遇到了当年的办案民警,才从他那儿得知撞外婆那辆车的车主居然是盛茂武。晚上在拳馆我又遇见他了,他那双眼睛,真的很像那晚开车撞外婆的人。”
单季秋顿了顿,双手把着陆允的胳膊,继续:“我很久没做这个梦了,以前每次做梦都看不清楚开车的到底是谁。偏偏这次我居然看清楚他的脸了。不是张猛,是盛茂武。”
陆允听完单季秋所说的话,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捏了捏给她放松:“现在也只是你的一个怀疑,做梦是因为你心里的天平已经偏向你所认为的,梦境才会服从你的想法从而帮你反应出来你想要的。你也很清楚做梦是完全没有任何依据的,我们不能仅凭这个去断定现实中的东西。”
“我也知道。”
单季秋点了点头,自己也明白做梦怎么能当真。
“但是。”她对上陆允的双眸,说,“张猛出狱来锦南,自由出入盛氏,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没有任何的愧疚的样子,你不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过于巧合了吗?”
其实听单季秋把这些都摊开分析之后,陆允也隐约觉得这件事确实不像是巧合那么简单。
抛开梦境不真实这一点,其他的点确实有些巧合了。
尤其是盛鼎辉教出来的儿子,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的人。
但他也害怕这丫头因为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失去理智,做出让他担心的事情来。
“秋崽崽,你要清楚这件事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警方手里的证据,让案子判了是铁板钉钉的事,张猛坐了六年牢也是事实。”
“退一万步讲,就算所有的巧合和疑点都成立,张猛真的是顶罪。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就在当年,所有不利于盛茂武的证据早已经被销毁了。当年这个案子没有一丁点儿的疑点,那现在想找不是大海捞针。”
“而且,现在也只是怀疑,仅凭一双眼睛一个梦,根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拿去跟警察说,人都会觉得你是不是神经病。”
“除非……”
“除非张猛能说出事实的真相。”单季秋接道。
陆允瞧着单季秋,问,“你觉得可能么?”
“万一,可能呢。”这似乎是唯一的一条路。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陆允说,“你想去找张猛。”
“也只有这个办法。”
“没有万一的秋崽崽,他不可能跟你说真话。你也是律师,你难道不比我明白?六年的哑巴亏都吃了,他会蠢成什么样,在这个时候突然翻供。”
单季秋听陆允跟她一顿分析,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是啊,她怎么可能指望张猛跟她说实话呢,他可是自己亲自去坐了六年牢。
这其实就是个无头公案。
一切都结束了,在七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陆允见单季秋失望又不甘心的模样,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我不希望你一直被这件事影响生活,我更不希望你为了去查这件事而有任何的危险。”他停了停,语调噙着认真,“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
“嗯。”单季秋点点头,“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好了,睡。”
“嗯。”
陆允关了灯,将单季秋捋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就听见怀里的姑娘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陆允。”
“我在。”
“我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但我也不想外婆走的不明不白。”
“太阳出来的时候,早晚会照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它们就无所遁形。”
真相虽然难找,但不代表就一定找不到。
……
接下来的日子里,单季秋有遵循陆允的叮嘱,暂时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打草惊蛇。
她工作很忙,手头上法援的案子等着排期上庭。
还有其他非诉案件需要处理,忙到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纠结张猛和盛茂武之间的问题。
但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她调出了当年外婆的案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去寻找有没有被忽略掉的东西。
她也会从那个民警口中打探当年案件中的一些细微细节。
可惜,正如陆允所说,完全找不到任何能直接将案子跟盛茂武联系上的蛛丝马迹。
她心中虽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可久久也找不出任何线索,所有的怀疑也仅限于怀疑,毫无进展。
而陆允也是出了奇的忙,倒是没怎么回北京,就是总是早出晚归。
有时候还西装革履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甚至临近破晓才回来洗个澡眯一会儿,又去上班。
这感觉就像是所有出轨征兆似的,偏偏放到他身上就哪儿哪儿也不像那么一回事。
就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她似的。
单季秋也不会偷摸着查陆允,她直接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狐狸精了?”
陆允笑着将单季秋扯到怀里,点头:“有,一群男狐狸精。”
单季秋“切”的一声,摆出一脸的不信,“你这段时间的种种行为都在显示着你很有问题,你还穿正装了。”
陆允:“谈生意呢,不穿正装穿个t恤短裤就去?”
单季秋:“隔三差五就谈,谈到天亮?你不是不爱出面的么?”
陆允:“那不是不止谈生意么。”
单季秋:“还谈什么?谈情?”
“总之呢,工作性质保密,暂时不能跟你说,不过你得记住了,”陆允亲了下单季秋的嘴角,修长的手指挑着衬衫扣子一粒一粒地解开,慢慢压向她,勾引着她,“我只跟你谈情。”
然后,单季秋就被他的眼神和动作给蚕食掉,逐渐陷入到了他的蛊惑中去。
……
于是乎,在时间的推移中,不知不觉走进了七月盛夏。
周五这天律所聚餐,因为天气炎热,就选在了一家花园餐厅吃小龙虾,吃了小龙虾就在附近的ktv唱歌。
律所的律师们别看平日里着装讲究,说话办事一丝不苟的模样,到了ktv里就各种放飞。
什么都唱什么都玩,难得放松,倒是热闹。
单季秋在跟他们玩骰子,玩着玩着手机就响了。
“你们先玩,我接个电话。”单季秋一边起身一边走了出去。
一接通电话,陆允的低音炮就从听筒里递了过来:“什么时候结束,我过来接你。”
陆允今天难得没事,本打算跟单季秋约个会的,结果人家说要跟同事聚餐,毫不留情地抛弃他。
他觉得他这是报复他之前的冷落,故意的。
单季秋一边往过道外面走,一边说:“可能还要一会儿。”
陆允:“那我过来等你,结束了就出来。”
单季秋:“你到了跟我发个微信,我就出来。”
陆允:“成,少喝点儿酒啊。”
单季秋:“没喝。”
陆允:“没喝还是没喝多少?”
单季秋:“没喝多少。”
陆允:“我就知道。”
单季秋:“真的就一点点。”
陆允:“你的一点点是论斤称的?”
单季秋:“陆总,我不是你下属。”
陆允:“你是我媳妇儿。”
单季秋:“不要脸。”
陆允:“我向来只要媳妇儿。”
两人就这么围绕着这个话题互怼了一会儿,单季秋就收线了。
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经过公共厕所,极其不经意地听到了“小盛总”三个字。
像是有毒,又像是魔咒,让她脚下猛然一顿,立在原地再也迈不动腿。
张猛叼着烟,靠在外面的洗手池边笑着在打电话:“这点儿钱对你小盛总来说就是指缝里流出来的沙子,我可是六年啊!我现在想想这几年的日子啊还真是无聊啊,不过再怎么无聊我相信肯定还是有大把人愿意听的……哎,这不就对了嘛……”
张猛打完电话一出来,就撞上了在外面等他的单季秋。
他显然也是始料未及,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便朝她笑了笑:“这么巧,唱歌啊?”
单季秋看着张猛,如果说以往看他的目光是厌恶,现在却是妥妥的怀疑。
“这么巧,听到你打电话了。”她也不拐弯抹角。
“嗐,我跟朋友打电话你也有兴趣,这么关注我,你不会看上我了?你这么漂亮我肯定愿意,只不过……”
“你也不用跟我油腔滑调。”单季秋打断张猛,“我想知道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我可真不清楚,我也真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拜拜。”
“你想要钱是,说个数。”单季秋说。
张猛的脚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也不过须臾,他甩了句:“有病。”
话毕,他绕过单季秋哼笑一声,似是讥诮。
与此同时,单季秋转身一个擒拿,把张猛撞到在墙上去,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锁住。
“你不是撞死我外婆的人对不对,你跟我说实话,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单季秋的气焰逐渐升腾起来,手上的力道也不受控制地用了力。
始终是力度不够,没两下就被张猛给挣脱开了:“你是不是想你外婆想疯了,你去找她啊,让她告诉你呗。”
单季秋被这句话一激,一拳就朝张猛的脸挥了过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人撂倒在地。
“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单季秋咄咄逼人。
张猛嘴角出血,啐了一口,倒在地上望着单季秋:“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单季秋说着还要去揍张猛,就被刚好路过上厕所的人给拉住了,还挺惊讶,这么一漂亮姑娘把一个男人打倒在地。
“姑娘姑娘,冷静冷静,怎么回事啊这?”
“你放开我。”单季秋略有些急,指着张猛重复:“到底是不是?”
“报警,帮我报警,他妈的这个疯女人有神经病。”张猛跟其中一个拉架的说,“我都不认识她,一出来就打我。”
“好啊,报警啊,我们跟警察说去。”单季秋冷笑地看着慢慢站起来的张猛,说道。
此时,因为这边的动静,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张猛听单季秋这话,神色一凛,站起身来,挥挥手:“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算我倒霉。”
说完,他转身扒开人群,赶紧离开。
“你别走。”
单季秋挣脱抓着她胳膊的手,想去追,却已经看不见张猛的身影了。
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面色极冷地点了下录音键上的红圈,将手机退回到主页面。
热闹看完,人群散尽,刚才拉架的男人凑了过来,说:“那个,能不能加个微信?”
单季秋因为没有录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心情郁闷烦躁到极点,也是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冷语相向:“滚。”
……
陆允接到单季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背指骨上破了皮,笑容一下子就敛了下来。
“你这手怎么回事?”他拎起她的手,音量都变得大了一些。
单季秋见陆允这紧张的样子,话到嘴边就自动变了:“就是不小心蹭了一下。”
她不想每一件事都让陆允担心,刚才发生的事还是等她找到张猛,把事情问清楚了以后,再一五一十地跟他说。
外婆的事,她还是想自己亲自去弄明白。
陆允太忙了,她也不想他一直一直去担心她。
“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能这么不小心?”陆允说着打开车门,要下车。
“你去哪儿啊?”单季秋问。
“去药店给你买药。”陆允指了指不远处的药店,又说她一句,“总是不让我省心。”
单季秋看着陆允离去的背影,望着漫无边际的星空,暗自叹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告诉他,不然不知道要被他数落到什么时候。
……
周日,单季秋在家琢磨着周一去派出所或者是去电信把张猛的地址或者电话打听出来,整个人想的太过出神,陆允叫了她几遍都没搭理。
额头上吃了一记爆栗,伴随着陆允的声音响起:“想什么呢?我发现你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事瞒着我?”
单季秋揉了揉额头,望向陆允,摇摇头:“没有,想工作上的事。”
陆允总觉得这丫头有点儿不对劲,昨晚上做的时候还给他走神,难道真的是工作很累?
“麻烦单律师你劳逸结合一下啊。”陆允说,“别一天天的总想着工作。”
“这不学你呀。”
“别冤枉我,我跟你在一起可没想工作的事啊。”
“那你想什么?”
“想你啊。”
“你的想是动词?”
“你管它什么词,总之是个好词。”
“你真的是……”
单季秋话还没说完,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拍了一下陆允,才起身去玄关开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外这位熟悉的面孔。
“段博弈?”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民警,有些茫然。
显然这三个字也把陆允给炸过来了,他走到单季秋跟前,看向来人,不由得一笑。
单季秋没注意的是,陆允对段博弈的笑里不是以往的任何一种笑意。
而是像老朋友一般的随意笑容,连说话也掺着自然而然的打趣。
“我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段博弈看了眼陆允,眸中的笑意有些复杂。
随即,他看向单季秋,正色道:“我今天是来办正事的。”
单季秋不明所以:“什么事?”
段博弈:“单季秋女士,现在需要你协助我们警方调查一起谋杀案。”
“谋杀案?”陆允和单季秋异口同声地惊讶。
段博弈摸出一张照片,给单季秋:“认识吗?”
单季秋点点头:“张猛。”
“今日凌晨,我们接到线报,发现了他的尸体。”段博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