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季秋是上午九点半的飞机飞厘城。
因为这次是法院调解,何起也就放手让她自己去处理,他没有打算过去的意思。
不过,他还是让一直有跟这案子的曾助理过去,在琐事上帮衬着她。
单季秋昨晚又没睡好,因为陆允那话,因为他那眼神。
是真的,有点儿不对劲。
好端端的说什么接机,她没手没脚不会叫车?
于是乎,她没办法不重新推翻她之前心里法庭上,原被告理据充分的各执一词。
这本来都到了最后接近结案陈词了,明明原告理据更为充分,都近乎要胜诉了。
被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拿出了新的重要且有力的证据。
那些之前打的不可开交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似乎又要再重新来一遍。
而她这个法官的天平,貌似也开始往被告方动摇了。
奇迹虽然是奇迹,也不代表它就永远不会发生?
但是,她还是怕误判。
害怕这一切不过是被告的伪证,用来迷惑她的。
她这心里好像是希望被告能赢的。
可是,她是法官,她不能夹杂着私心轻易去下定判断。
毕竟,一步错,万劫不复。
于是乎,这个安宁的夜里。
单季秋的原告和被告打了一宿,她困顿地观战一宿。
结果,没结果。
早上,单季秋带着倦意,打着哈欠收拾好行李和所需文件搁沙发上。
她又走到镜子前,再次拉开衣领看了看颈脖。又抬起手背检查了一下已经不那么明显的痕迹,重新理好衣领。
一切妥当,她才抱着圆周率给陆允送了过去。
果然一进他家门,就被他盯着两处烫到的地方看。
应该是确实没什么大碍,陆允才没说什么,叫她赶紧进去吃早饭。
跟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两人对坐在餐桌边。
只不过今天吃的是面,还盖了个圆润的荷包蛋。
吃了早饭,陆允有事要赶回公司,走之前帮她约好了车,又交代了她几句注意安全之类老生常谈的话才闭嘴。
今早一切又都非常正常,看上去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反正这个人,实在是太难琢磨了。
飞机划破长空,滞留一道白色的抛物线,久久不散。
单季秋带上眼罩,将思绪收了回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好补个觉。
……
到了厘城机场已经快到一点,单季秋和助理先去酒店办理入住。
两人顺便就在酒店吃了午饭,然后开始工作,联系了当事人下午见面。
午饭期间,单季秋还是按照陆允临走时交代的,让她到了给他发了个微信。
她发了“落地”俩字儿,继续吃午饭。
没一会儿,陆允的电话就来了,也没聊两句,各自都还要忙,也就准备收线。
收线前,陆允提醒单季秋:“明天航班。”
单季秋吃着东西,口齿不清:“知道了,一会儿发给你。”
陆允玩味道:“你还挺不耐烦的。”
单季秋:“我那不是怕耽误你工作么。”
陆允笑:“我隐约记得你说你是晚上的飞机。”
单季秋抿唇:“你记性还不错。”
陆允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岂止是还不错。”
分别在两座城市的男女,就这么隔着电话线贫了会儿嘴,便互不耽误地挂了电话。
一挂了电话,坐在对面的曾助理看着单季秋这由心而发的笑容,不由得笑问:“男朋友啊?”
单季秋摇头:“普通朋友。”
曾助理三十来岁,是过来了人了,能瞧不出来?
她这人耿直,也挺喜欢单季秋的,说话也是朋友间的打趣:“普通朋友,笑这么甜?”
单季秋一愣,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里的自己。
嘴角含春,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她敛了敛笑,挠了挠下巴,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言归正传,继续跟曾助理梳理下午跟当事人见面的相关事宜。
……
第二天下午的调解,因原告方态度强硬且恶劣,以失败告终。
调解无效,下一步直接进入诉讼程序。
不过这个结果单季秋也料到了。
原告方就是揪着她这方伤人无理来打,说到底就是想多讹点儿钱。
因为他们太过激进,以为稳超胜券,忽略了很多细节上的问题。
这个案子,单季秋是很有信心能打赢的。
今天就算是告一段落,单季秋安抚了当事人的情绪,并跟他重新再梳理了一遍案情,精准到每一处被忽略到的小细节上。
这一搞,就搞到临近傍晚。
机票买的是晚上七点二十的,眼下时间算是比较紧张的了。
单季秋和曾助理赶紧打车往机场赶,忙活了一整天,她这会儿才有时间看手机信息。
进来了一些的信息,她打开一看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向来是不过生日的,这一天对她来说跟每一天都一样,忙碌且平凡的一天。
也不是还恐惧着,痛苦着,不能提什么的。
她就是单纯的觉得没什么必要,虽然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说到底,这一天,怎么算应该也不能算是个好日子。
爷爷奶奶他们记她农历生日,每年提醒她回家吃饭。
所以像今天这种国历生日,只有知道她身份证上日子的朋友会给她发信息。
除此之外,也就是银行,手机运营商每年一定不会缺席的祝福。
单季秋捏着手机搁腿上,偏头看向车窗外。
华灯初上,身在厘城。
记忆不由得被拉回到了那一年,那个深夜里的屋顶天台,那些历历在目的曾经。
陆允给她买黑森林蛋糕,陪她喝可乐,谈天说地。
给她看流星雨,让她慢慢许愿,又在最后三十秒跟她说“生日快乐”。
是那一年,他和他们让她彻底释怀,也让她明白这一天其实不是她的错。
不过现在,她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他自然也不会再记得了。
……
抵达机场以后,单季秋赶紧跟曾助理去换登机牌,还好没有托运行李,不耽误安检时间。
过了安检,一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应该正在登机。
可是啊,人算不如天算。
耳边正好响起了她这趟班机要延误的广播提示,飞机大概要延误一个小时左右,具体等待通知。
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所有人都被困在了机场。
有的在候机大厅里溜达,有的坐在登机口旁边的椅子上玩手机,有的干脆去吃点儿东西。
曾助理去吃东西去了,单季秋瞧着那些吃的没什么食欲,就到旁边的星巴克去买杯咖啡喝算了。
她点了一杯馥芮白靠在等候区边等待取咖啡。
然后摸出手机,低着头在给陆允发微信。
秋:【飞机延误,不知道会不会取消,不用来接我了。】
她想了想,又继续编辑。
秋:【圆周率那么可爱,留下活口。】
秋:【/圆周率卖萌照片/】
“单女士馥芮白好了。”咖啡师将咖啡推过来喊道。
“谢谢。”单季秋把小票递给对方看。
与此同时,陆允的微信回复过来了,是语音。
ly:“不够,得你给我卖个萌。”
单季秋生怕自己听错了,又听了一遍。
略显安静的背景音里,是他的更显低沉,带着靡靡懒调的嗓音。
居然,还让她听出了一丝**的味道。
单季秋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她看着屏幕上的聊天界面半响,清了清嗓子,摁着语音键,把手机搁在嘴边,犹豫不决地带着笑说了一句:“打滚卖萌求收留,阿允……”
葱白的拇指死摁着语音键没放,单季秋消声,紧闭了双唇,自己猛地打了个冷颤。
她被自己恶心到了,拇指用力往上一滑,赶紧取消。
最终,她回了一个字。
秋:【喵】
与此同时,有人正好喊一声她的名字,带着不确定的。
“单季秋?”
单季秋抬起头,询声看去。
坐在她斜对面的那位帅哥正在朝他招手。
她朝他笑笑,端着咖啡走了过去。
段博弈见单季秋搁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才笑道:“我瞧着眼熟,还真是你。”
单季秋微笑着,跟他寒暄:“你这是去哪儿呢?”
段博弈:“锦南。”
这么一说,单季秋记起来了:“哦对,上次就听说你要调去锦南了。”
段博弈不置可否:“后天报道。”
单季秋点点头:“所以,你也是飞机晚点?”
段博弈喝了口咖啡,道:“咱俩这是困一起了。”
单季秋也靠着椅背,喝了口咖啡,打趣他:“你这话倒是挺能让人误会的。”
段博弈调笑道:“我单身汉怕什么。倒是你,刚看你笑的挺开心,跟男朋友聊微信?”
单季秋今天已经被两个人这么说了。
她琢磨了一下,搁下咖啡杯,看向段博弈:“问你个问题。”
段博弈乐意之至:“问。”
单季秋:“你如果喜欢上别人的话,你通常都会怎么做?”
段博弈抬了抬眉,笑容里故作受伤:“你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啊!”
单季秋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段博弈直言不讳:“说来惭愧,我长这么大认认真真追过那么一段的也就是你,那些套路我当年不都跟你坦白过了。”
被突然忆起往事,单季秋一时语噎,她是真佩服段博弈的心直口快。
实在是太坦白了,说这话也不考虑曾经被你追的她这位。
他倒是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果然是当警察的。
“不是,那我换一种方式问。”单季秋顿了顿,继续,“就你站在你们男人的角度,你们男的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话,通常会怎么样?”
“追呗。”段博弈直截了当。
“怎么追?”单季秋不耻下问。
“主动的,天天跟人微信,早安午安晚安刷存在感。再找机会约逛街吃饭看电影,或者去游乐场啊这些地方,尽量创造独处的时间。”
单季秋寻思,陆允好像也没这么些事儿啊,不都是以前的那些相处模式。
“那如果是很好的朋友,就一直都很照顾你的那种,彼此之间本来就特别的熟,也不会做你说的这些呢。”她顿了顿,问,“那又该怎么区分?”
“那是不太好区分。”段博弈实话实说,“毕竟是很好的朋友,真起了心思,要么成了就皆大欢喜,要么掰了,朋友都做不成。”
单季秋一听,又偃旗息鼓了。
她这野草吹又生,死灰要复燃的迹象确实,真的快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
可她更怕由始至终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最终伤身又伤心。
段博弈见单季秋若有所思的表情,直接戳穿:“所以,你喜欢的那个很熟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能被你这样的姑娘喜欢着,我有点儿好奇了。先说,可不能比我差啊。”
说着说着,段博弈还来劲儿了,职业病上身:“你干脆把他的个人身份信息给我,我帮你查查他的身家清白。”
单季秋端着咖啡,望向外面左来右往,打马虎眼儿:“我就是,打个比方。”
段博弈看破不说破:“行,你打个比方。”
单季秋:“……”
段博弈往前凑了凑,瞎聊着出主意:“不过呢,要是拿不准一方对另一方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其实在适当的时候也是可以试出来的。”
单季秋:“怎么试?”
段博弈甩了几个字:“吃醋,男女都适用。”
单季秋:“你这什么馊主意?”
这时候,单季秋微信响了起来,她打开一看,瞳孔一缩,暗自咽了下口水。
ly:【真乖。】
她就是,突然……
想接受一下段博弈出的这个馊主意了。
……
万籁俱静的夜幕下,红灯闪烁的飞机进入了锦南地界。
从机舱窗户俯瞰下去,是一片灯的海洋,霓虹流光。
飞机慢慢地下降,最后在轰鸣声中落地锦南机场。
单季秋关闭飞行模式,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二十了。
她跟曾助理拿回各自的行李,然后起身出舱门,过廊桥出去,一路往外走。
到了出口,曾助理就看见她老公来接她,问单季秋:“单律,要不要送你?”
单季秋见时间太晚,加上她可不想当电灯泡,于是就拒绝了:“谢谢,我就不用了,周一见。”
曾助理笑着点点头:“那周一见,拜拜。”
单季秋:“拜拜。”
曾助理一路快步走到她老公面前,两人拥抱。
她老公接过她的行李,揽着她往外走去。
这一切都被单季秋看在了眼里,她一脸姨母笑的瞧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听说曾助理跟她老公是高中同学,谈恋爱谈了七年,结婚也有七年。
所以啊,也不是人人都过不了学生时代,过不去七年之痒。
人家这不是一如既往的恩爱。
单季秋收回目光的时候,余光顺便扫了眼大厅,又顺势收回。
她收回的一刹那就微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遂又抬眸看过去。
这一便,单季秋看的非常清楚了。
她准确的捕捉到了人群攒动大厅里的那个高大英俊的熟悉身影。
“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地扬唇,嘴上低声嘀咕茫然着,可这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单季秋站在原地没动,不止是她在看他,来往的人流都忍不住看向他。
过于优越的人总是这样,随便在哪儿,不管人多人少,都是无声的焦点,最耀眼的光芒,引人驻足观赏。
陆允今天穿了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内搭还是黑衣黑裤。
细碎的刘海随意地散在额上,应该是整体都好像比之前剃的短了点儿,反而更显小了。
年少时,他的衣柜就是一水的黑白灰,只有球衣和校服是别的颜色。
重逢后,也没见他穿过第四色的衣服。
他这人,从小到大皮肤就是晒不黑的冷白,以前穿亮色阳光干净有活力。
现在呢,干净中还掺着质感,还挺韩范儿。
少了几分少时的吊儿郎当,却越发的气宇轩昂,偏偏又不失那份独有的清爽少年感。
不过也才两天没见,怎么感觉又帅了呢。
他似乎总喜欢这种偏休闲的打扮,要么就是运动风。
她好像还从没见他穿过西装。
他这行走的衣服架子,穿上西装一定会更帅!
单季秋顺着人流,就这么慢慢朝外走着,目光静静地跟随着他。
她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儿就这么踉踉跄跄地撞到他的腿上,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望着他,也不哭。
她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有前途啊,小小年纪就知道找最帅的那个碰瓷了?
然后,单季秋又眼瞧着陆允含笑,弯腰轻松地把小女孩儿抱起来。
笑容温和地任由那双小手在他脸上吃豆腐。
很快,小女孩儿的父母找了过来。
似乎跟他说着抱歉,然后把孩子从他的怀里接了过去。
陆允摸摸小女孩儿的头顶,目送人走,笑容未散地转过头来。
正好,撞上了她看向他的目光。
隔着茫茫人海的四目相对,旁若无人,眸色交织相融。
在这一刻,仿若周遭的一切人流和声响都褪色消声,随之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偌大且安静的出口大厅,灯光倏然间暗了下来,只余两束追光。
一束在打在单季秋身上,一束打在陆允身上。
单季秋在对上陆允那双含笑的深眸时,心跳就变得狂乱不止。
她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如何想着退后去平衡他们朋友间的天平,如何去压制住自己想要走向他的心。
可就在这一时,这一分,这一秒。
她的每一根血管都齐刷刷地通向了那颗怦然而动的心。
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滚烫而浓烈地穿透这颗心,每穿透一次都会借机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
——你终究还是,在劫难逃。
“单季秋。”肩膀被拍了一下,段博弈推着行李出现在了她身边,好心问她:“又碰见了,你怎么走?我朋友来接我,送你?”
单季秋抬头看向段博弈,朝他笑了笑:“不用了。”
段博弈跟着单季秋身边一路走:“你不用跟我客气。”
“真不用了。”单季秋笑着仰头看他一眼,拒绝道。
说完,她一转头,就对上了走过来的陆允那一张跟刚才迥然不同的俊颜。
段博弈也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冷气压在朝他们步步逼近。
他也顺着单季秋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那个无论哪方面都更甚从前的故人,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笑。
段博弈看看单季秋,又瞅瞅陆允,目光在他们俩的脸上游弋。
骤然间,他暗自一笑,似乎侦查到些许有点儿意思的线索。
“要是这,那我就不意外了。”段博弈暗自喃喃一句。
“你说什么?”单季秋发现她现在耳朵是真不太好使。
段博弈突然伸手搭在单季秋的肩膀上,跟她故作亲昵。
然后,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对她小声地说了句:“不客气。”
单季秋正茫然段博弈这突如其来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瞬时间,她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往前一拽。
下一秒,她整个人便稳稳地落入了陆允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