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整个评弹馆里却倏然之间陷入了死一片的静默。
不过须臾,台上的男老师搁下他的小三弦,准备热场。
他看着台下两个颜值超高的男女,刚才那一幕全都被他看进眼里。
他又将目光投向单季秋,笑着调侃起来:“美女你别这么紧张啊!这帅哥是帅的有点儿过分了,可你也是美丽动人啊!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加个微信?实不相瞒,我们这儿姻缘不少的,成了不少对呢。”
单季秋扭头看了眼陆允,正好在相隔半臂的空气中与他的视线相撞。
只见他眼底还蕴着一丝还未散掉的淡淡笑意。
比起她刚才的手忙脚乱,他倒是平静的就像是石子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纹丝不动。
要不是他后来,他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俩真是一起来的错觉。
单季秋再回头扫了一圈其他人,在场众人似乎都瞪着眼睛,好奇心泛滥的在等待接下来的剧情发展似的。
偏偏她觉得陆允似乎并不打算说点儿什么,来缓解一下此刻的尴尬氛围。
又或许,尴尬生疏的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这么多年,单季秋也不是没想过会再见陆允的情景。
有可能是他的婚礼上,也有可能是别人的婚礼上。
或者,是同学聚会,乃至于可能就是在街角一抬头的惊鸿一瞥。
她想,她应该是可以淡然处之,从容不迫。
亦或是在他没看见她时就转身离开,当做没看见。
但一定不是眼下这样的,是猝不及防的,没有给她任何缓冲机会的。
甚至于,还被台上老师拿来姻缘一线牵的,进退两难。
“认识的。”
单季秋努力快速去平复自己的心绪,遂口吻平静的解释了一下。
“所以你们这是他乡遇故知?”男老师笑道,“还是久别重逢时?”
单季秋:“……”
您是算命的?
陆允终于不当哑巴了,而是顺着一点头:“都算。”
四周也终是不再鸦雀无声,而是有了各式各样的低声交谈声响。
这一刻,单季秋感觉自己恍若回到了年少时期。
也是因为他很是不经意的一言一行,就能引起在场所有人的议论纷纷,脑洞大开。
这个能说会道的男老师也很会,立马就来了一句:“既然这么有缘,不如点唱一首庆祝一下。”
陆允从善如流地直接将点唱本递给单季秋:“你来点。”
东西都递过来了,单季秋只能接过点唱本。
但她并没有翻开,而是看了眼台侧的女老师,说:“难得吴老师在,就点《秦淮景》。”
“你是常客?”陆允靠在椅背上,姿态闲适,微微偏头询问。
“来过几次。”单季秋回道。
“再点几首?”陆允提议。
“你点!”
“那我随便点。”
“嗯。”
台上琵琶声伴随着悠扬唱腔。
单季秋端茶的瞬间瞧见陆允朝旁边的小妹招手,低声指着点唱本又说了几首。
她又靠回椅背,看向台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让她最喜欢的一首评弹在这一刻也变得少了些许风味。
更有意思的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似乎连久别重逢后客套的一声“好久不见”都不知不觉,不明不白的省了去。
可是,他们的确是真的好久不见。
久到这几年的空白,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单季秋打小其实就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这些年学法让她的自我调节功能都变得更加理智向。
也不是失去了共情能力,而是学会了如何游刃有余的去控制住。
再加上她其实经历的也不少,自认为自己把控情绪是非常有一套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失态。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似乎身边这个人总有办法打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失掉所有的波澜不惊,假装淡定。
也是见了鬼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才算是毫无交流。
一曲终一曲起,全是陆允点的曲。
可单季秋却越发的听不进去了。
一是因为身旁这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让她坐立不安,二是……
她眉角微动,不动声色地伸手捂着胃,开始后悔自己今晚放纵乱吃,搞得她的胃现在在向她示威。
老师们转完最后一个音调,搁下乐器中场休息,陆陆续续有人离席。
单季秋看向身边正在看手机的陆允,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叫他一起走。
自己一个人走显得有些矫情刻意,叫他一起走又有点儿不合时宜的尴尬。
在早已流逝的时间里,原来真的可以让曾经无话不谈的人变得不再熟悉。
哪怕面上掩饰的再云淡风轻,可是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年少那些相处的肆无忌惮的时光,他们谁也回不去了。
陆允收回手机,倒是顺势看向了单季秋,问:“走么?一起。”
单季秋也不好扭捏矫情,随波逐流般点了下头,便起身跟着陆允一起往门外走。
她一边走一边没忍住在心里默默地啐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同样是六年没见,为什么人家就可以做到自然攀谈,不尴不尬。
而她,一个靠嘴吃饭的人,却莫名变成了一个蛋都下不出来的鹌鹑。
不就是个好久不见的老邻居,又有什么好尴尬的?
对,没什么好尴尬的。
不要拘束,保持平常心。
走出了窄巷出了门,此刻的长街人流量骤减,四下灯火也在这金秋的苏城夜里也变得优柔寡断。
单季秋跟陆允沿着河岸走着,像极了年少时的他们在河边散步的场景。
可惜一切到底是不同了。
曾经他们嬉笑打闹,现在他们安静如鸡。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又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就像是尴尬的魔咒被猝不及防的打碎。
单季秋没忍住笑了一声,偏了偏头,望向陆允。
“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很标准的许久不见开场白。
“挺好的。”陆允也垂眸看向单季秋,问她:“你呢?”
“我也挺好。”单季秋弯唇笑得不太走心。
“你怎么会在苏城?”陆允又问。
“过来玩。”
“一个人?”
“嗯。”单季秋顿了顿,又问陆允,“你呢?”
“办事,顺便逛逛。”
“哦。”
夜色浓重,半轮月光泛着清辉,随散开的淡光印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影影绰绰,冷冷清清。
这刻板的一问一答式的寒暄让单季秋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好。
时间也不早了,差不多也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单季秋正要说话,胃里一阵突如其来的翻江倒海抽痛,让她终是没能忍住,弯腰蹙眉“嘶”了一声。
“怎么了?”陆允停下脚步,伸手扶了一把单季秋。
“胃有点儿痛。”
单季秋站稳,下意识地抽回自己的胳膊。
她掐着腰侧,噙着职业假笑对陆允说:“没事,不严重。”
陆允手心一空,默默地放下手。
他见单季秋忍痛的模样,语气稍稍重了一些:“人都站不稳了,还说不严重。你吃什么了?”
两人正好落在一个灯笼下面,隐隐约约的光晕将彼此的面庞笼罩其中。
单季秋抬头撞上陆允被光照拂的脸。
曾经虚掩在眉宇的刘海梳了上去,骨相越发优越,线条流畅。
眉目深邃,鼻梁俊挺,薄唇微抿。
每一处五官和轮廓都写满了成年男子的沉稳和凌厉,永远俊逸不凡且添上了成熟魅力。
唯独这份语气,让她感受到了不同于先前的陌生,稍微找到了一些跟曾经的他能相融的熟悉。
“有点杂。”单季秋停了停,用了三个字概括:“生冷硬。”
陆允一听无语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二话不说脱掉外套搭在单季秋身上。
然后才说:“夜凉,保着暖。送你去医院看看。”
“这么大人了吃东西还是没个分寸。”末了还数落一句。
单季秋被突如其来罩在身上的衣服搞得一怔,反应过来才看向衣服的主人。
陆允身上就只剩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了。
胳膊强健有力,身姿颀长挺拔。
“不用去医院。”单季秋立刻拒绝,随即又添了一句,“我吃点儿药就行了。”
“你住哪个酒店?”陆允问。
“柏越。”
陆允摸出手机,在上面快速操作一番,随即收回手机,瞧向单季秋,道:“太远了。我就住这附近,你要不想去医院,就先去我那边,我那儿有药。”
单季秋再三拒绝:“真不用。”
陆允不由得询问:“不方便?”
“不是,就是太麻烦了。”
单季秋胃痛的有些扯着脑神经,额头有涔涔冷汗往外冒,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自己可……”
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摁着胃。
“以”字还未秃噜出来,就直接被陆允给强行拽走了。
陆允拽着单季秋的胳膊往前走,低沉的嗓音卷在凉风里:“一晚上了,单季秋。”
单季秋不明所以:“什么?”
陆允瞅了眼单季秋,气笑:“你到底要跟我客气到什么时候?”
单季秋极力否认:“我……哪有?”
“那就先去我那儿。”
“你先松手,我自己可以走。”
“……”
……
陆允住的地方确实在附近,步行也就大约十分钟。
这地儿应该是个民宿,很像古时候的那种王府。
园林庭院风格,一走进去仿若穿越。
单季秋跟着陆允穿过前院,越过拱门,走过长廊,每一步都在感叹。
为什么她来了这座城市无数次,居然没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世外仙境?
陆允把单季秋带到一扇门前,两边挂着灯笼,照清了门上的牌匾。
单季秋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枫桥”。
推开门,里面又是一套庭院,也是随处可见的灯笼,独门独栋,别具一格。
进了屋里,又不一样了,是新中式装修风格。
房子很大,全开放式,拿屏风做隔断,入眼之下现代化设备又一应俱全。
单季秋觉得开这民宿的老板品味还挺独特。
“随便坐。”
陆允说完便走开了。
没一会儿他就端着一杯温水,递给了单季秋。
待她接过杯子,他目光顺着在她捧杯的双手上一扫,又走开了。
单季秋坐在红木沙发上,手里捧着杯子,四下打量。
不多时陆允就走了过来,把药递给她,语气淡而温:“吃药。”
单季秋接过来,看了看药盖子里的药。
还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吃的那种,效果很好。
她仰头将药倒进嘴里,就着被子里的水咽了下去。
吃完了药,立在她面前的陆允跟她简单介绍:“厕所在那边,里面有新的洗簌用品。床在那边,你收拾好了就去休息。如果药不见效,那就必须去医院。”
单季秋顺着陆允的目光瞧过去,右手边的屏风后面若隐若现的,能看清床的轮廓。
她又探着头环顾了一圈,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陆允。
“那个……”单季秋望着陆允,组织了下语言,“你这房子,该不会……只有一张床?”
“不然呢。”陆允点了下下巴,这话说得一身正气。
单季秋就觉着再见这人实在是占尽了下风。
她盯着她,职业胜负欲突然作祟,就想搬回一筹。
于是,她脑子一抽就顺着他的话脱口而出:“合着,你是打算跟我睡?”
显然这话让陆允也颇感意外,他几不可察地怔了一下,遂凝着眼前的姑娘轻笑出声。
夜色沉沉,光晕旖旎。
彼此的对话加气氛,似乎都恰如其分的很合时宜。
“如果你想重温一下小时候的感觉……”
陆允扬着唇,盯着人,突然的停了下来。
男人漆黑的眸色在光影下暗了一暗,拖着玩味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