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走的第二天,余可夏找单季秋出去吃晚饭。单季秋也很久没见余可夏了,于是跟外婆交代好,掐着时间就出门了。
两人碰面以后,单季秋看到余可夏的时候心头一酸,这才多长时间,她就瘦了一大圈。
她们吃了饭后单季秋给沈素约去了个电话,老太太这会儿说话条理清晰,在看电视,提醒着让她别玩太晚,注意安全。
而后,单季秋跟余可夏顺着河边去溜溜弯。两人一路聊着,从他们认识开始聊到了现在,六年的时间一会儿就聊完了。
分别的时候,余可夏才对单季秋说:“季秋,我要走了,明天的飞机,去加拿大。你别来送我了,我安顿好以后会跟你联系的。”
单季秋就觉得这姑娘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原来是告别。
“怎么这么突然?”单季秋问。
“不突然的,我爸妈一早就打算送我出国念书。不过放心,我跟周安不一样,我会回来的。”
单季秋迟疑了一瞬,还是问了:“你跟周安还有联系吗?”
“有什么好联系的,谁离了谁还活不了。”余可夏望着河岸灯火笑道,“我去找个加拿大帅哥,反正我喜欢老外。”
“……”
余可夏走的时候,单季秋过去跟她抱了抱:“夏夏,你一要开开心心的。人要向前看,时间会让你遇到对的人。”
“嗯。”
余可夏终是没忍住掉了眼泪,不知不觉间成熟了好多:“你也是,别太辛苦了,对自己好点儿,照顾好自己和沈外婆。”
余可夏上车以后,单季秋心里堵得慌。
人生在世,遇见似乎总是伴随着分离,如愿以偿是恩赐,求而不得是常事。
谁又能真正相守一辈子呢?
夜间河边的风吹来的是难得的凉爽,单季秋突然就想起了陆允。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招了个出租车回家。
……
余可夏走了,陆允也去国外比赛去了。
单季秋每天都围着沈素约转,早上陪她买菜,下午陪她打麻将,吃了晚饭陪她去散步。
日子过得简单惬意也平淡。
单季秋有时会坐在楼下的石凳上,挥着外婆的蒲扇看着吃了晚饭出来玩的一群小朋友。
孩子们总是不怕热,喜欢追逐打闹,玩抓人游戏。
男孩子也总是学不会让着女孩子。
女孩子气急败坏地说:“我不跟你玩了。”
男孩子做着鬼脸:“我还不跟你玩呢,等我长大了才不要告诉我的好朋友认识你这个爱哭鬼。”
女孩子作势要打男孩子:“我长大了也要搬去跟我哥哥住。我哥哥在北京,我会有好多好朋友。”
“……”
单季秋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儿时。
小时候的他们也盼着快快长大,从童年到年少,再慢慢长大成年。
可是真当他们长大了,才明白,长大就意味着分离。
就像曾经说好永不分离他们,也在成长中,无可奈何的一一挥手告别。
时光啊,美好又无情。
“小秋,想什么呢?”沈素约走过来瞧着看着那群孩子发呆的单季秋,问道。
“看他们玩儿呢。”单季秋站起身来,笑着说,“跟我们小时候玩的又不一样了。”
沈素约:“时代不同了,走。”
单季秋把蒲扇给沈素约,陪着她一起出门跑步去了。
她们踏着马路边的方砖路往河边方向走,是每一天散步的特定路线。
沈素约在跟单季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看着河边这么热天儿还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沈素约倒是笑了起来:“你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岁数了啊!”
单季秋却语焉不详地含糊过去:“我还小,谈什么恋爱。”
“都快十八了,可以谈恋爱了。”沈素约不由得叹了口气,“时间过的真快啊,这一眨眼,我们小秋都从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变成了比外婆还高的大姑娘了。”
“你跟外婆说说,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有没有谁喜欢你啊?”
单季秋摇头:“没有。”
沈素约故作惊讶:“都没有啊?我家小秋这么优秀,又漂亮,怎么能没有。”
单季秋:“我志不在此。”
沈素约拍了下搁在自己臂弯的藕白手背:“女孩子该谈恋爱还是要谈的。你不能因为上一代给你起了个坏的带头作用,就有阴影,畏惧退缩。爱与被爱是每个人一生中都应该去感受的权利。”
“我没有畏惧退缩,只是我还小,应该以学业为重。”
这话一半一半,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阴影,但也不全是因为学业为重。
沈素约瞧着单季秋漂亮的侧脸,不由得一笑:“小秋啊,外婆希望你能幸福,希望有个人将来能代替外婆去疼爱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有安全感。我希望看到你穿上漂亮的婚纱,亲手把你交到能带给你下半辈子幸福的那个人手上,外婆就安心了。”
单季秋听到沈素约的话,蓦地鼻子一酸。
她偏头看向沈素约,笃定地点点头:“您啊一定可以看到这一天的。”
“其实小允真的不错,外婆最放心把你交给他。”
“外婆您别乱说。”
“你喜不喜欢他?这女追男隔成纱,我看小允挺好的,说不定他对你也有那意思呢,皆大欢喜。”
“哎呀,外婆您可别在他面前说这些,很尴尬的。”
单季秋唯恐再继续这个话题,被沈素约看出端倪,把她的暗恋心事给炸了出来,赶紧的转移话题。
“对了外婆,您说今年伦敦奥运会,女排能夺冠么?”
一说起女排,沈素约就突然忘了刚才那一趴,成功被单季秋带跑了话题。
“对啊。”沈素约叹口气,“等了多少年了,也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希望看到。”
单季秋朝沈素约笑道:“咱士气得拿出来,说不定就是今年,女排能重回巅峰,一举夺冠。”
“你可不知道,当年啊咱们中国女排第一次拿冠军的时候啊……”
单季秋也没打断沈素约,这已经是最近老太太第五次跟她讲关于女排的故事了。
偏偏人老太太总是认为她这是第一次跟她讲。
一老一少就这么一个绘声绘色地讲着,一个耐心含笑地听着。
她们沿着掺着素淡的河光边岸的杨柳树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沈素约讲完了,两人也不知不觉都快走到边郊了。这边没什么人烟,路灯都不齐全,偶有车辆经过,车灯闪烁。
两人调头走到对面,往回走。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巨大的黑色夜幕里缀满了星辰,月亮的清辉莹莹柔亮盘在头顶。
人动它也动,颇显调皮。
就在这时对面停下来一辆车,司机降下车窗看向她们,扯着嗓子礼貌的询问:“你们好,请问一下出城高速怎么走?”
出城上高速还要过几个岔口,单季秋让沈素约在这儿等一会儿,自己跑到对面跟司机耐心地指路。
就在这时,一阵刺眼的光线从不远处射了过来。
单季正好转身就看到一辆跑车驶离了本来的路线朝路边开去。
一切不过眨眼间。
“砰”的声响和少女呼喊着“外婆”的叫声同时响起。
而那辆跑车在单季秋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她只在忽明忽暗里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那双不太清醒的眼睛,也只不过一瞬而已。
“叫救护车……”少女凄凉的求助声在寂静中响起。
……
医院冷白无情的光线照着少女惨白且布满泪痕的脸。
单季秋靠着手术室门口的墙上,浑身都在抖。
明明是七月盛夏,她却感觉心脏凉的都不会跳了,浑身像是跌进了冰窖,浸出一身严寒。
她的手上,衣服上还有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手术中”三个大字,任由眼泪开了闸。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交警和民警被一名护士带到她面前,说是要给她录个笔录,以便寻找肇事司机。
单季秋没理他们,此刻的她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麻木,茫然,只知道望着那道门上的三个字。
其中一名民警拍了拍身边的同事,用眼神示意他先别问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而立在墙边的姑娘就一直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任由时间的不告而别。
夜色有多浓烈,姑娘的脸色就有多苍白。
终于,在数小时的后半夜。
“手术中”的灯,灭了。
单季秋蹭地一下站直身子,灵魂瞬间归位。
她紧握着双手,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却感受不到疼。她唯独能感受到的是自己宛若千斤重的双腿,半步都难如登天。
她心有余悸,她害怕,她从未有这一刻这么害怕过。
她更害怕从医生的嘴里听到“尽力了”三个字。
手术室的门打开的那一霎,单季秋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她紧紧地盯着穿着手术衣的医生,就想从他的点滴表情里捕捉到生的希望。
“你是患者家属?”医生看着单季秋问道。
“我是。”少女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外婆她……”
医生看向单季秋,对她说:“你外婆失血过多,身体有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颅内出血。毕竟年纪有这么大了,身体机能的承受能力有限,情况不是太乐观。目前还没能脱离危险期,现在要送到icu进一步观察……”
单季秋听到“情况不乐观,没脱离危险期”几个字时,突然感觉自己听不见声音了。
医生的嘴巴还在上下翕合着,可她任由自己如何努力去听,也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只有一阵阵的回声在耳膜上敲打,伴随着细细密密像是被针扎的尖锐疼痛。
“小姑娘,小姑娘……”
医生拍了拍单季秋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看向医生,听力似乎又瞬间恢复了清明。
“你的父母来了吗?具体情况我到时候再跟他们详细说一下。”
“我没有父母。”单季秋看向医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您有什么要说的跟我说就行了。”
医生有些诧异的看向单季秋。
须臾,他点了点头:“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先把你外婆转到icu。”
“谢谢医生。”单季秋抓住医生的手臂,恨不得给他跪下,“求求您,一定要治好我外婆。”
“我们会尽力的。”
后半夜单季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icu不像普通病房,不能进去。
她回去了一趟,在天边刚刚翻起鱼肚白的时刻又回到了医院,办了手续缴了费。
然后,在icu的外面的大厅,就这么在冰冷的排椅上睁着眼睛,一直坐到天光乍现。
民警是上午十点过来给她做的笔录,结束后安抚了她几句,说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她,便走了。
就这样过了三天,高昂的费用压得单季秋喘不过气来。
沈素约的情况起起伏伏,期间又被抢救了一次,情况依然不稳定。
医生的话说不死,不能也不敢保证是否可以完全渡过难关。
警方根据单季秋提供的跑车信息和车牌号,找到了车主。车主却说他的车在当天被偷了,并提供了不在场证据。
至于后续,持续调查中。
第五天,肇事者主动投案自首,警察让单季秋去认人。
当时情况混乱,单季秋根本就没能仔细辨别驾驶座上的人,就瞥了一眼他的眼睛,根本认不出来。
不过这个肇事者全部供认不讳,前因后果,事发地段,时间原因都能准确的交代清楚。
因为当时喝了酒,才撞上了人行道。那会儿就害怕会坐牢,车是偷的又醉驾脑子不清醒,看着那地方没啥人烟,侥幸心理作祟便逃离了现场。
后来,他知道警方在大力排查,他知道自己跑不掉,想着主动认罪还能从轻处罚,这才选择自首。
这案子也没什么疑点,就等着移交检察院审查起诉,等候开庭审理。
至于赔偿,肇事者就是个混混,没钱,烂命一条,根本拿不出钱来。
外婆这边的亲戚不多,平时有来往的更少。
她在第三天外婆情况稍微好转的时候舔着脸给他们打过电话,人是过来看了,可她还没提借钱的事,对方就开始哭穷,一口一个这儿也不容易,那儿也不容易。
人情冷暖在医院这种地方是最不缺乏的,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门前无人问。
单季秋心里也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她也不好再提。
后来姨婆走的时候,还是给了她一万块钱,让她先应着急。
第十天,手术费,各种医疗费住院费让单季秋捉襟见肘。接下来还要面对的是个无底洞,她是不可能放弃的。
虽然icu的主治医说可以帮她争取医院救助基金,但她也明白这始终都是冰山一角。
单季秋感谢了主治医的好意,在规定探视的时间内看完了外婆以后,又坐在排椅上,无助的大山把她压得结结实实。
她手里紧紧地攥着手机,她很想很想告诉陆允,想告诉他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想他能出现在他面前给予她力量,想让他抱抱她。
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深陷沼泽,她不能再把前途无量的他拖进来。
思忖了很久,在心里斗争了很久。
单季秋终是拨通了那通她最不愿意拨通的电话。
“喂,我是单季秋。”
“……”
挂了电话,单季秋身心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她偏着头,木然地看向从窗外淌进来的落霞昏黄。
眼泪从少女那红透了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她纸白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