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春是庆元春的头牌,然而在她没成为头牌之前,也是从底层一步步熬上来的。她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在杭州文德女中毕业,只不过因为战乱,导致家道中落,被逼无奈之下,她被人卖到了这个地方。
在这里她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深谙人性的阴暗。直到有次一个叫做南城彪爷的人把欠着的钱送回来的时候,她的心里才感觉有了一道阳光。后来她从外面听来了这位彪爷把钱送来的原因,心里不禁为那个在小酒馆为她们这些人发声的那个车夫击节叫好,这个世界终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理解我们。也是到那个时候,她才从姐妹的口中听到了文三儿这个名字。
后来陪同姐妹出门采购胭脂水粉的时候,她们坐了文三儿拉的车,这个人看她们的目光好清澈,没有丝毫的邪念,给了她们作为一个人最大的尊重,而且在指引她们上车的时候,总会把座位用随手的抹布擦的干干净净,陪姐妹说话的时候也很有涵养,不扯些荤段子来占便宜。
从那时起,小玉春就对这个车夫产生了很好的感官,几乎每次出门看到他都会坐他拉的车,随着二人交谈的增多,小玉春惊讶的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个底层出身的苦力,见识居然如此的广博。天南海北的,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跟他比起来,自己这个还算是名校出身的人反而感到相形见拙,有很多事情,连听都没听过。
随着一次次的接触,小玉春看着面前这个车夫的目光逐渐变的不一样起来,她观察一个男人,从来都是见微知著,从小细节入手。这个男人身上的号坎从来都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包括他身上的汗衫也是一样。从他身边经过,丝毫闻不到一股汗臭味。他拉车时的手指,指甲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的污垢。
这让有轻微洁癖的小玉春感到很舒服。后来随着名气的一点点增大,小玉春成了庆元春的头牌。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是只坐文三儿拉的车,这让许多拉黄包车的苦力羡慕到不行,各种酸话层不不穷,叶晨听到了也只是淡淡一笑。
随着小玉春成了庆元春的头牌,还照旧包月叶晨的黄包车,叶晨就主动去车行订了一台新车,是辆洋车,搁现在讲话,就是进口货,4s级别的。车两侧安着脚铃,坐车人用脚一踩就叮叮当当响起来,车前的大灯和车后的尾灯都是烧电石的,车把上有个铜喇叭,车厢是圆形的,上面涂着紫和黑两种颜色的油漆,车身上还包着白铜活儿。坐这种车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在虎坊桥的“西福星”洋车行,这种车的标价为一百七十五元。
小玉春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车的变化,心中感觉很暖。她深知这是一比不小的开销,女人特有的感性让她主动帮叶晨这边涨了月钱,甚至没经过叶晨同意,叶晨知道了,也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北平警察总署的署长沈万山成为了小玉春的座上宾,有次拉车的时候,叶晨主动对小玉春说道:
“玉春姑娘,如今的这个世道很乱,一切都要多加提防,尤其是您的这位新客人,据我所知仇家可是不少。这样,防止他牵连到你,我每天都会在庆元春的楼外呆着,外面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我会按响车喇叭,到时候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转身离开,切记,是任何时候。”
小玉春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叶晨,最后咬着嘴唇轻轻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韩家潭是八大胡同中最著名的一条胡同,明朝时有凉水河支流在此积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后有清内阁大学士韩少元住这儿,就改叫了韩家潭。
韩家潭的“庆元春”是风月场所中名气最大的,这是个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门楣上端有乳白色电灯,灯罩上有红漆书写的“庆元春”字号,周围还挂有成串的彩灯,门框左右各挂一块长方形铜牌,上有红漆书写的“一等”二字,下面是竖写的“清吟小班”字样,门楣上还挂着红绿彩绸,垂向两侧,门外墙壁上挂着的铜牌上写有窑姐的花名儿。
徐金戈在来庆元春的路上,看到了叶晨,叫他拉自己来庆元春,在路上,看着叶晨拉车的背影,他感觉到莫名的熟悉,作为一名职业杀手他有着自己特有的敏感,终于,他想起了在哪看见过这道背影,在刺杀王克敏的现场,那惊艳一枪打断陈恭澍的手腕,接着结果了意欲潜逃的王克敏后消失的背影!!
徐金戈看着正在拉车的叶晨,在他身后开口问道:
“车夫,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叶晨哂然一笑,然后开口答道:
“徐长官,看来你的记性不大好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爱人的救命恩人,这就把我给忘了,会让我很难过的。”
徐金戈的老脸难得一红,然后无力的辩解道:
“当时距离太远,我只记得你的背影!对了,你怎么拉起黄包车来了,是有什么行动吗?”徐金戈转移着话题。
“拉黄包车是我的主业,杀人只是捎带手的事儿!”叶晨漫不经心的回道。
徐金戈的嘴角一抽搐,心说你干这个行当比我还要专业,你这都是副业,我这算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徐金戈到了庆元春的时候,叶兆明正在小玉春的房间里端坐着品茶。
此时叶兆明把一个牛皮提包挪到两人脚下,凑近徐金戈耳语:“武器我已经检查过了,子弹也上了膛,注意!我没有关保险,随时可以击发。”
徐金戈微微点头,他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向小玉春恭维道:“玉春小姐不愧是洋派女性,这客厅里的家具我敢说全北平也没几套。”
小玉春把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说:“先生过奖了,家具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如今的北平不需要鉴赏家,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叶兆明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路易十五风格也称洛可可风格。法王路易十五执政期间是18世纪,那时形成了以女性为中心的法国沙龙文化,由于是少数人的社交活动,所以在空间比较小的房间里,洛可可风格的家具体形较小,也更趋于女性化设计。玉春小姐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选配的家具都能表现出女主人的高雅。”
小玉春惊奇地看了叶兆明一眼道:“这位先生留过洋?竟然对欧洲文化如此熟悉。”
叶兆明反问道:“玉春小姐也受过西式教育?从室内陈设到喜欢的音乐,还有喝咖啡的习惯都能表现出来。”
小玉春客气地回答:“先生好眼力,我在杭州文德女中读过书,那是所教会学校,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了。”
叶兆明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可我不明白的是,玉春小姐既然受过西方教育,至少也该是个‘茶花女’,怎么会做了‘杜十娘’在八大胡同安身?是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吗?还是出于某种生理原因?”
“先生,到这里来的男人目的都很明确,很少有先生这种带有强烈好奇心的人,敢问先生是什么人,是告诫我‘非礼勿行’的孔夫子?还是爱上茶花女的阿尔弗来德?先生不觉得到这种地方来讲‘礼’有些荒唐?您要求一个风尘女子去读《烈女传》吗?”小玉春被叶兆明的挑衅激怒了。
徐金戈见两人谈僵了,连忙打圆场:“玉春小姐,我这位弟兄不会说话,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们是生意人,四海为家,这次到北平办事,听朋友们说‘庆元春’的玉春小姐色艺双绝,名震北平,我等俗人纵是千金也难买一笑,我这兄弟不相信,非要来一睹芳容,至于费用嘛,全凭小姐一句话,我们决不还价。”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黄包车喇叭的响声,小玉春压下心中的慌乱,若无其事的说道:
“真对不起,我今天约了朋友,他一会儿就到,这位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我看还是再约时间。”然后她就要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