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承认费尔舍夫人在幻境上的造诣,但怎么说呢,她简简单单地把自己“搁置”在旁厅里的举动,未免有点对自己过去的经历有些不尊重了;
最起码,现在刚入殓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多尔福主教,肯定是不满意的。
只可惜多尔福主教已经死得不能再透彻了,否则他肯定会提起膝盖用靴子狠狠踹向棺材板以此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每个人因为走的路线不一样,所以会有自己的特长,而卡伦的特长,一直以来其实都是自己的灵魂,因为只要提及自己的灵魂,就永远都绕不开家里的那条狗。
可能是因为提起的次数实在是太多,所以它的头迟迟无法长出毛发到现在还是秃的。
现在就是……好疼啊。
菲洛米娜怎么能忘记提醒自己,她奶奶喜欢戳人的眼睛?
早知道自己就应该自备一瓶眼药水带过来了,眼睛现在还很是干涩不适。
伸手去摸向口袋,掏出烟盒,取出一根,咬在嘴里,准备拿火机点燃时,卡伦停顿了一下;
眼药水没必要带了,带上车、带下车也带不到这里。
同理,这包被自己当作“灵魂止咳糖浆”的雷霆香烟也没有抽它的意义了,都是假的。
抽应该是能抽出味道,毕竟自己抽过,但那就完全是自欺欺人了。
站起身,手搭在脖子上轻轻揉了揉,虽然四周的一切包括现在的自己都是假的,完全处于一个特定的幻境环境中,但触感还是很细腻的。
细腻得就和这栋破败别墅内部的陈设,虽然腻,但很写实;要知道这里只是一层梦境,而且是主人离开后留下的一层,却依旧可以保持得这么“精美。”
微弱的光亮以卡伦为圆心开始逐渐拓展开去,看着地板上像是用血拖把拖行过的痕迹,卡伦沿着它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的床垫上,费尔舍夫人正搂着菲洛米娜,祖孙二人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床底下还蜷缩着一位。
卡伦蹲下来侧过身,着重观察着床底下那位,他的胸口还在不停地起伏,伤势很重,但他面容很平静。
卡伦是知道菲洛米娜有一个狗一样的父亲的,但至少现在从其熟睡的脸庞里,看不出丝毫异样。
直起身,卡伦走到菲洛米娜那一侧,在床边坐了下来。
菲洛米娜是光着身子的,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很健康的丰满,如果衣服没脱,是真的有些看不出来。
嗯,这个时候,就没什么能看不能看的了。
在办公室里她洗澡时,卡伦要求她注意隐私是没错的,但现在,是类似于任务的期间,很早的时候,姵茖和梵妮就用实际行动教会过卡伦这个道理。
更何况……这还不是现实,这是梦。
卡伦将手背抵在嘴边,打了一个呵欠,灵魂伤势必然会带来这种疲惫感,不过不是直接现实里动手打架的话,问题不大。
这也是他让菲洛米娜先下车进去的原因,等她们祖孙俩进入“梦境”后,自己再来,费尔舍夫人对待自己,只能使用幻境上的“招待”了。
至于她现实里打架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别说卡伦现在灵魂带着重伤术法使用很不方便,就算是没有伤势刚刚进阶裁决官的巅峰自己,去和这位老太太动手,卡伦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毕竟,不提费尔舍家过往世袭首席主教的辉煌,就看她是和外婆曾经一个圈子里接触过的人物,就很难想象她的具体实力了。
反正,自己到现在都没摸清楚外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实力,唯一的一次印象大概是自己有一次原本在理查家门口没打算进去,谁知道刚转身就看见原本应该在家里楼上织毛衣的外婆挎着菜篮子“碰巧”回来了,装作巧遇热情地拉着自己回家做客。
卡伦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菲洛米娜还是费尔舍夫人神情都很自然。
他不急着进去,因为他清楚菲洛米娜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备,从博弈角度出发,不管菲洛米娜自己能不能成功,但让菲洛米娜先去消耗,自己再在最后时刻进入,效益才是最高的。
毕竟,在费尔舍夫人眼里,自己这个意外因素已经被她安置好了。
再次站起身,卡伦来到卧室窗边,推开了窗户。
原本,卡伦是想接一点雨水和凉风进来的,眼睛的干涩让他想要一点湿润。
但原本外面的大雨在推开窗的刹那,变成了一片阳光明媚下的绿茵草地。
远处,有一个女人正骑着一匹白马正在飞奔,因为距离关系,所以看不清楚女人的长相,但卡伦觉得就算是距离很近,也依旧看不清,因为远处的那块区域有一种雾化的感觉。
这个场景,不禁让卡伦想到了以前在艾伦庄园自己和尤妮丝骑马散步的情形。
或者,像的可能不是场景,而是氛围。
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让卡伦对别人梦里的细节很感兴趣,因为人在清醒时喜欢“撒谎”和“伪装”,但在梦里,往往会失去防备。
卡伦犹豫了一下,还是翻身跳出了窗户,落在了这片草地上。
远处,骑马的身影不再是若隐若现,变得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但卡伦脚下的草地,却开始变得松软,逐渐变成了沼泽,卡伦的双脚此时已经陷了进去。
不过卡伦并未选择反抗,而是闭上眼,整个人向后倒去。
“噗通!”
绿色的沼泽像是一下子又变成了水塘,卡伦整个人没入其中。
“呼……”
没有溺水的感觉,更没有被活埋的憋闷,卡伦就觉得自己刚刚翻了个身,身下再度变回了青翠的草地,四周弥漫着春天独有的芬芳。
卡伦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一双马蹄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陌生人,你身上有一种让我很熟悉的感觉。”
年轻女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是一名医生。”卡伦一边站起来一边回答道,“如果你对我感觉很熟悉的话,那证明,你现在需要我。”
“呵呵,你的意思是,我有病么?”
“不然呢?”
“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医生来到这里看病。”
“我只会出现在需要我的地方。”
“好,医生,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卡伦。”
“嗯哼,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茵默莱斯。”
“你,再说一遍!”
……
“嗒,嗒……”
卡伦从窗户处翻了进来,重新落回了地面,身上还带着草屑。
他开始习惯性地拍打衣服,同时,他听到了身后床底下传来的磨牙声。
他转过身看去,床上的祖孙两个神情倒是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卡伦再次走到床边,抬起手,一条秩序锁链从其掌心飞出,围绕着菲洛米娜的身体转了一圈后,最后将她那光洁的脖颈轻轻环绕。
“嗯?”
卡伦微微有些惊讶,他相信菲洛米娜应该感知到了自己气息的到来,按理说,她应该主动放开一切本能抵抗好让自己进入。
现在她既然没有丝毫反应,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在她的梦中,她已经失去了主导权。
卡伦闭上了眼,秩序锁链从菲洛米娜脖颈处抽回,然后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后,猛地向下,直接穿透了菲洛米娜的胸膛。
就像是进这座破败别墅时,门锁出了问题,虽然没反锁,正常却打不开,只能用脚去踹了。
“砰!”
……
小木屋的床上,菲洛米娜睁开了眼。
同时,耳畔边传来自己奶奶的声音:
“很精致的小木屋,怪不得你对自己的卧室向来没什么要求,也不喜欢什么玩具,原来,在你的梦里,其实卧室里该有的,全都有啊。
就是看起来,未免有些幼稚和俗套了一些,就像是儿童故事图册里的插画一样。
哎哟,真是没想到我的孙女已经这么大了,却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干枯的手落在了菲洛米娜的脸上轻轻抚摸,然后在她没起身时,她的奶奶就先一步从床上下来。
菲洛米娜随即坐起身。
“嗯?”费尔舍夫人发现了木桌上的早餐,她主动伸手拿起一块面包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紧接着,费尔舍夫人低下头。
她看见自自己双腿之间,探出了一张脸,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正蹭着自己的裤腿,吐出着舌头,像一条狗一样向自己示好讨要食物。
事实上,她就是一条狗。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费尔舍夫人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面包片送到桌下“自己”面前,桌下的“自己”马上张开嘴,叼下了面包片开始大口咀嚼和吞咽。
“原来,奶奶在你的梦里,一直是这个样子。”
菲洛米娜沉默不语。
“不过,这并不让我感到意外,到底是我的亲孙女,我准许你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脾气,我们到底是女孩子,总该是有一点点发脾气的特权的,不是么?”
费尔舍夫人扭头,看向坐在床边的菲洛米娜,“但还是我之前说的那句话,幼稚,依旧是幼稚。”
菲洛米娜额头位置出现了一个黑点,她的脖子仰起,双拳攥紧。
紧接着,一团灰色的光晕从她眉心溢出,当她再低下头时,整个人的神情比之前要显得灵动不少。
她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奶奶。
“不错,能突破我的禁制,或者说,你是故意想让我进你的梦的,可是,何必呢?
毕竟不管怎样,我都会选择进来的。
你不理解你奶奶,哪怕你已经和我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依旧不懂我。
知道你幼稚的原因在哪里么?
一个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单纯的爱与恨,至少,不应该表现得这么直白和简单。”
菲洛米娜摇了摇头,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奶奶,很平静地说道:
“可是,这里是梦啊。”
刹那间,一条条绿色的藤蔓从小木屋内部延伸出来,快速攀附到了费尔舍夫人的身上,对她进行了捆缚。
这里是菲洛米娜自己的梦,在她的梦里,她理应具备更高的主动权。
菲洛米娜继续抬举起自己的手臂,
费尔舍夫人则慢慢被吊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板。
“奶奶,如果现实和梦都一样,都是写实细腻的风格,那梦,它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菲洛米娜攥紧了拳头。
捆绑在费尔舍夫人身上的藤蔓开始快速钻进她的身体,恐怖的力道让藤蔓交接处发出压抑的摩擦声。
但预想中被碾压成肉泥的场景并未出现,一切的压缩在到达一定程度后似乎就陷入了一种动态的静止,而费尔舍夫人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惊慌的神情。
“幼稚,是这世上最可笑的性格,你真的以为,在梦里,你就有资格躺下来享受闲适了?”
“嗡!”
藤蔓破裂,整个小木屋在此时也开始剧烈的颤抖,屋子里的所有陈设都开始了偏移,连桌子都侧倒在地,上面的盘子滑落下来发出了连串的破碎声。
木屋里,只有费尔舍夫人和菲洛米娜两个人依旧保持着平稳站立,仿佛她们的存在,完全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两个人身边,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蜘蛛网一样对外开始扩张。
她们是同一个家族,同一个血脉,菲洛米娜更是费尔舍夫人一手带大的,虽然她的带孩子方式有待批判。
所以,现在二人几乎用一模一样的方式进行着梦中对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祖孙两个人将二人所在的环境里都布满了纹路,双方之间的力量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然后,菲洛米娜动了,她左手摊开,手中凝聚出一把秩序之矛,身形一闪,出现在了费尔舍夫人面前,枪尖对着费尔舍夫人的面庞直接扎了过去。
费尔舍夫人身形一瞬,就如同是皮革撕扯破碎的声音,身形自原地消失。
菲洛米娜赶紧追随,来到了木屋外面。
费尔舍夫人落在了菜园里,菲洛米娜准备再度向她冲来,她却举起手,示意自己的孙女看看天空。
菲洛米娜抬起头,看向天空。
先前在小木屋内,自己和自己奶奶争夺那里的控制权,其实是旗鼓相当;
这才能确保两个人可以在同一基准下,进行对等的厮杀,否则一方占据梦境主导的话,她就是主宰,根本就没法打。
但现在,天空已经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完全覆盖。
自己和奶奶在小木屋里争斗,但奶奶却像是用一根手指逗自己玩的同时,顺手将这片梦境完全覆盖掌握。
菲洛米娜长舒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和奶奶之间的差距很大,但她真的没料到,会这么的大。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家族血统赐予你的能力,是让你可以将梦当作现实,你本可以拥有更快速的成长,比其他人更有效率的成长,你能学什么感悟什么都很快,因为梦里可以为你提供更好的条件。
我原本挺为你骄傲的,我的孙女,因为你在我眼里足够优秀了。
哪怕你对我说,你遇到了一个叫卡伦的,一开始说他和你一样,之后又说他比你强,奶奶觉得这很正常。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真正的天才,他们可以什么都不靠,却能够在星空里流下属于自己的灿烂光辉,奶奶一直念叨着的那个人就是这样。
但现在,你却让我看到,原来你一直把这个梦,当作一个栖息休息的地方。
呵呵呵……
菲洛米娜.费尔舍,你浪费了……不,你玷污了自己的天赋和血统。”
菲洛米娜反问道:“有什么意义么,反正一切都是为你做了衣服。”
“你的意思是,你放弃了么?”
菲洛米娜没说话,但双手却是垂落了下来。
“如果你真的放弃了的话,那奶奶今天的失望,就真的是太多了。
好,
一切结束了。”
费尔舍夫人举起手,上方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漩涡里正在凝聚着一道光束,代表着这个梦的终结,也可以称之为更替。
“可以了。”
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
费尔舍扭头向后看去,自己身后的菜地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儿媳。
“呵呵呵,你在你的梦里,还塑造了你的父母么,唉,真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姑娘。
另外,很抱歉地告诉你,父亲塑造得不错,但你的母亲,可没有她这样的气质,有些美化她了。”
“母亲。”男子盯着费尔舍夫人。
费尔舍夫人微微皱眉,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笑道:“呵呵,我的狗儿子,竟然一直生活在自己女儿的梦里。”
“母亲,收手,一切都该结束了。”
“狗一样的东西,你不配站着对我说话,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费尔舍夫人指尖向下,天幕上凝聚而出的那道光束,直接照射在了菲洛米娜的身上。
菲洛米娜没有躲避,因为在这里,根本就躲避不了。
然而,光束照射下来后,菲洛米娜却依旧很平稳地站在光束中,没有丝毫的变化。
反而是那个男人,只见他伸手推开了自己身旁的妻子,本人则开始如同被放置在高温下的蜡像,开始融化。
“母亲,可以结束了。”
男人一边融化一边向费尔舍夫人走来。
费尔舍夫人目光微凝,说道:“原来,这不是我乖孙女的梦,这里,是你父亲为你编织的梦。”
“是的,母亲,这是我的梦,您让我在现实里做什么,我就让您,在我的梦里做什么。”
“你还真是一个好父亲啊。”
“母亲,收手。”
男子摔倒在地,却又像是一条狗一样向前匍匐,最后将费尔舍夫人的双腿抱紧在自己怀里。
“母亲……收手。”
“我不可能收手,谁也没有资格,命令我收手,我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
男人的身体正逐渐化作一滩烂泥,而这个梦境,也开始逐渐变暗。
费尔舍夫人目光转向菲洛米娜:“我的好孙女,你的梦,又到底在哪里呢?”
“你累了。”菲洛米娜说道,“或许,今天可以结束,我想为他,举办一场葬礼。”
“看,又幼稚了,他在你眼里,应该早就死了,你的认知中,就不该有父亲这样的一个角色,你并不需要他!
是,我是累了,但正因为我累了,所以我更不愿意等了。
今天,
我要达成我的愿望,今天,我就要终结费尔舍家的诅咒!
今天是雨天,
我想要明天放晴。”
费尔舍夫人举起手臂:“天,不准黑,我没说结束,就谁都不准走。”
原本因男人的消亡而也将跟随走向消亡的梦境,因为费尔舍夫人的控制,强行中断了崩离。
就在这时,地上的那一滩烂泥,再次浮现出了男人的脸,他高声喊道:
“噩梦囚禁!”
四周的空间流动在此时凝固。
这个梦境现在是由费尔舍夫人自己支撑的,所以等同于费尔舍夫人正在自己对自己进行囚禁。
“我的好儿子,干得漂亮。”
费尔舍夫人话音刚落,菲洛米娜就举起了手,身后小木屋木板上,忽然涌现出了渗人的红色,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对着费尔舍夫人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费尔舍夫人现在虽然无法移动,但她依旧抬起手妄图在自己身前凝聚出足够抵御冲击的屏障,因为她本能地察觉到这股力量的可怕。
它虽然很微弱,但它却是属于另一个层次的力量!
祭祀岛上,暗月之骨的器灵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留在了菲洛米娜的梦境里,因为她探知到了菲洛米娜的秘密,感同身受。
此刻,菲洛米娜终于将她赠送给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
红色的光束刹那间穿透了费尔舍夫人的一切防御,几乎是毫无阻滞地贯穿了费尔舍夫人的身体。
费尔舍夫人身体向前一躬,嘴巴张开。
“啊……啊……”
颤音不断地从她喉咙里发出,她的身体上也出现了一个个红色的缝隙,里面隐约有微弱的火光显现。
地上的烂泥在此时完全铺陈开去,像是出现了一个隧道,里面的黑色正在向外缭绕。
费尔舍夫人本能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
菲洛米娜则出现在了费尔舍夫人的面前,单手,拍在了自己奶奶的胸口,然后自己和奶奶一起向后栽去,一同进入了下方的黑色。
……
“嗡!”
费尔舍夫人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不过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在这里,除了黑暗没有其他的存在。
“这就是你真正的梦么?”
“是的,奶奶。”
菲洛米娜的声音传出,像是在上方,又像是在下方,总之,空幽幽地在飘荡。
“那么,这个梦,又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很小的时候起,你就让我去做梦,但我苦恼了很久,因为我没有梦可以做,父亲一边舔着我的手一边带着我进入了他的梦。
但那并不是我的,虽然我很喜欢那里。
事实上,在我的梦中,一直是空荡荡的,我不知道该将什么填充进去,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才适合承装,不仅没有合适的人,甚至,连合适的色彩,都找不到一个。
但我很喜欢这里,在这里,我不用被任何人注视,我可以尽情地待在这里,不用担心被打扰。
每一次从这里出去时,我都会挣扎很久,我会问自己,这里多好啊,我为什么还要出去?
但我记得奶奶你说过,把现实当作梦,把梦当作现实,是的,没错。
如果我不出去,去领略噩梦的可怕,又怎么能明晰躺在这里的美好?
每一次,我都是抱着回来时可以更兴奋更舒适的心态出去的。
你是第一个访客,奶奶。”
“我很荣幸。”
“啪!”
一声炸响传出,费尔舍夫人脸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鞭痕。
可她却没有生气,反而带着点兴奋地说道:“呵呵,我的孙女,你终于要对你奶奶出手了么?”
“这是最弱的你了,奶奶。”
“是的,你让我变得很虚弱了,我的狗儿子不惜把他自己当作火将火引到了我的身上。”
“啪!”
又是一道鞭痕,出现在了费尔舍夫人的身上,她的肩膀处裙摆脱落,露出了她那干瘪的身体。
费尔舍夫人却变得更加的兴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抬起双臂,抚摸着自己的胳膊:
“唉,你知道么,每次看见你的身体,奶奶我都会好羡慕。
年轻,是所有人都拥有过,且拥有过后,又愿意不惜一切代价重新获得的东西。”
“啪!”
“啪!”
“啪!”
鞭痕,一道道地在费尔舍夫人光着的身体上出现,但她却依旧立在那里,像是大海中的礁石,岿然不动。
“呵呵呵………”
终于,费尔舍夫人再次发出了笑声,她开口道:“孙女,我给了你机会,但你做不到,你的牙齿,还是不够尖锐,奶奶已经老了,但你依旧啃不动我。”
费尔舍夫人向前,探出手:
“出来,我的孙女。”
一层灰色的火焰自费尔舍夫人身上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是颜色上的变化,原本的漆黑开始被压制,灰色的纹路逐步覆盖。
虽然经历了衰弱,经历了杀招,经历了陷阱,费尔舍夫人承受了一切,但她的地基,还是太深厚了。
黑暗之中,菲洛米娜的身形被强行拘了出来,她光着身子站在那里,表情显得很是凝重。
这是令人绝望的差距,像是蚂蚁对大象发起的挑战,大象纵然踩进了蚂蚁提前挖好的“深坑”,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多美好的身体啊,多美丽的你啊,多让人神往的青春呐。”
费尔舍夫人身上的火焰正在不断攀升,连带着她对这个梦的覆盖度也在越来越大,像对待上一个梦一样进行全盘掌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菲洛米娜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开始挣扎。
她开始嘶吼,
她开始咆哮,
她开始歇斯底里。
“好,很好,我的孙女,怎么能轻易认输呢,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原来你会,呵呵呵。
好了,
小时候你哭闹时,我没有抱过你,也不想哄你。
现在,
我想最后哄你一次,最后一次。
也算是,
弥补一下我们祖孙一场,最后的遗憾,好么?”
费尔舍夫人张开双臂,对面,任凭菲洛米娜如何挣扎,她的身体,依旧在不断地向她奶奶靠拢。
干瘪苍老的身体,胸膛位置,缓缓地出现了一道裂缝,两扇肋骨像是虫子的器口,开始张开,迎接那新生的来临。
“该结束了,亲爱的。”
“砰!”
像是有什么被踹开了。
紧接着,
“哗啦啦……”
密集的锁链快速移动,直接将菲洛米娜的身体包裹,同时更有一条,横亘在了菲洛米娜和费尔舍夫人之间。
在它身后,出现在了卡伦的身影。
“咳咳……咳咳………”
卡伦用手掌捂着嘴,开始咳嗽。
原本,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但现在,灵魂的伤势还是让他咳嗽了起来。
早知道进门之前,不,坐在客厅那张椅子上之前,就该多抽几根烟,或者将烟叶直接抽出来含在嘴里。
不管怎样,都好过在梦里都要咳嗽。
费尔舍夫人侧着头,很是不解同时也很是好奇地看着卡伦:
“你是……怎么进来的?”
卡伦结束了咳嗽,开口道:“就这么进来了。”
“呵呵。”费尔舍夫人胸前的口器开始逐渐收拢,最后那两扇排骨又恢复到了胸前,“那真好,还能给我再加一盘餐前小点心。”
“嗯。”卡伦轻轻举起手,身后包裹着菲洛米娜的秩序锁链瞬间发力,只听得“砰”的一声,菲洛米娜的禁锢被直接打破。
“队长……”
菲洛米娜走到了卡伦身侧,还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卡伦身前。
“咳咳……”
卡伦又咳嗽了起来,等咳嗽好后,一边习惯性用手背轻轻擦拭着嘴角一边说道:
“没规矩,站后面去。”
菲洛米娜愣了一下,但还是选择后退,站在了卡伦身侧。
“聋了?”
菲洛米娜再次后退,站在了卡伦身后。
而这一幕,全都落在了费尔舍夫人的眼里,她开口道:
“看来我孙女,是真的很听你的话。”
“我毕竟是她的上司。”
“有时候,一个女人能遇到一个心甘情愿听他话的男人,很不容易。”
“您偏题了,老夫人。”卡伦叹了口气,“我来帮您。”
“帮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您明白的。”卡伦笑了笑,“帮您解脱啊。”
“好,很好,我希望你能有说这个话的底气。”
“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就……看看。”
费尔舍夫人伸手抓向卡伦。
一时间,卡伦感知到自己身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向自己握来。
一条条秩序锁链开始行动,像是一根根长矛,直接砸向四周,然后集体发力,帮卡伦撑住了周围的局面。
但很快,更为磅礴的压力传来,是一开始力道的翻倍……紧接着,再翻倍。
秩序锁链开始一条条的崩断,可怕且无形的碾压开始继续向卡伦袭来。
这里,毕竟不是卡伦自己的意识空间,这里是菲洛米娜的梦境,费尔舍夫人不是进入他的主场,所以在这种局面下,卡伦能使用的有效应对方法其实并不多。
不过,卡伦并没有慌乱,而是看向自己的手背。
虽然他不想动用那件东西,但没办法,目前来看,最适合在这里使用的,就是那把镰刀。
好在,这一次自己不用拿镰刀对着自己砍了。
……
现实中坐在客厅椅子上的卡伦,手背上【战争之镰】的印记开始闪烁。
……
【战争之镰】的虚影再度出现,当它出现时,卡伦只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传来了剧痛。
且这把战争镰刀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向他靠拢,大概是上次没砍死,这次再来,就想把上次的事情做完。
卡伦马上尝试去操控它,强行改变了它的轨迹,让它向着费尔舍夫人倒去。
“嗡!”
“噗……”
费尔舍夫人的身体被劈砍出了一条可怖的伤口,在她肩膀处,血肉纷飞,白骨显露。
“啊……”
费尔舍夫人侧过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脸上反而露出了笑意,主动喊道:
“来,继续啊。”
“好啊。”
卡伦再度操控【战争之镰】,进行了第二次攻击。
“嗡!”
又一道恐怖的伤口出现在了费尔舍夫人身上。
“来,再来啊!”
“咳咳………”
卡伦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继续操控。
相较于菲洛米娜的攻势,卡伦借用【战争之镰】的力量所造成的伤害要大非常多。
“不够,再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砍下来多少次!”
连续地劈砍下来,费尔舍夫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十分扭曲,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具白骨上挂着一些肉,包括她的脸,有面皮的部分也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而卡伦那边,灵魂已经开始痉挛起来。
“你这不行啊,我还没被砍死,你就已经要砍不动了。”
卡伦回答道:“很抱歉,如果我之前没受伤的话,倒是能多砍几下,现在……我伤势牵扯得太厉害了,确实是影响了我的发挥。”
“不要找理由,既然你已经进来了,那我就不可能放过你。”
费尔舍夫人胸口的两扇排骨再次打开,露出了那狰狞的口器。
同时,卡伦本人则被吸扯了过来。
“不要!”
菲洛米娜大喊一声,想要去阻拦自己奶奶对队长的吞噬,但却没来得及,队长的身影像是风一样直接穿过了自己的视线,出现在了自己奶奶的面前。
“年轻人,你一直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我挂念了几十年的人。”
卡伦回应道:“相信我,他肯定没有挂念你,我发誓。”
“呵呵,看来你的嘴巴,很硬。”
“我的胸口,更硬。”卡伦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费尔舍夫人现在敞开的胸膛。
一根根骨刺从费尔舍夫人身上蔓出,对准着卡伦的胸口,直接刺了下去。
“啊!!!”
卡伦发出了叫声,是真的疼,也是真的痛苦。
……
现实里,坐在一楼客厅椅子上的卡伦,胸口位置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红色的光泽开始闪烁,他的肋骨,毕竟是最开始吸收暗月之骨的地方,可现在,鲜血开始汩汩流出。
四周的傀儡们,很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
红色的火焰从卡伦胸膛位置释出,且开始覆盖在费尔舍夫人的身上,她的骨骼也开始了消融。
在上一个梦中,菲洛米娜借用的是暗月之骨器灵留下了的一缕力量就击穿了费尔舍夫人的防御,但在祭祀岛上,真正得到暗月传承的,是他卡伦。
“咔嚓……咔嚓……咔嚓……”
密集的碎裂声开始传来,费尔舍夫人的骨骼上面出现了一道道龟裂。
卡伦身上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甚至已经感知到了自己灵魂的扭曲,本就受伤的灵魂现在更像是要被人硬生生撕裂。
菲洛米娜冲到了面前,但一层无形的隔膜却将其格挡,让她无法进入,虽然她也清楚,就算能进入,她也没什么能力可以阻止。
这一刻,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阿尔弗雷德在出发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应该为少爷,献上忠诚。”
死亡啊,距离自己是如此地近。
卡伦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正朝着永恒堕落的黑暗滑落,但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他依旧拒绝了黑雾之中抓向自己的那些手;
一如上次他们出现来帮助自己压制饿瘾时那样,现在,他们也在等待着自己的召唤。
人在意识迷茫和虚弱时,总是会去寻找精神的寄托,也就是信仰。
但卡伦推开了他们的手,
不需要。
“啪!”
费尔舍夫人的头盖骨,裂开了缝隙。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嘲讽道:“你说大话了。”
卡伦也笑了。
费尔舍夫人松开了手,同时,那一根根原本刺入卡伦身体的骨刺开始抽回,卡伦的意识开始掉落。
“队长!”
“我没有杀他,你急什么,杀了他,等崭新的你走出这个家门时,谁来送你去上班啊?呵呵呵。”
菲洛米娜双眸泛起了黑色,双臂处出现了两条黑色的皮鞭,对着自己的奶奶狠狠地抽了下来。
“啪!啪!啪!”
费尔舍夫人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弱了,不,这其实不怪你,是我太强了。”
紧接着,她双手向前一抓,整个人瞬间出现在了菲洛米娜的面前,骨刺完全张开,将菲洛米娜直接封锁在了自己的“身体”内。
“噗!噗!噗!噗!”
骨刺入肉的声音,现在的费尔舍夫人,已经和菲洛米娜构建了融合的通道,任凭菲洛米娜如何挣扎,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一进程。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进程,却又在最出人预料的时刻,停住了。
四周的一切一切,都仿佛陷入了安静。
“知道奶奶我为什么这么强大么?”
费尔舍夫人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孙女。
菲洛米娜没有回答。
“你见到达利斯了,他看起来精神很好,一副成功吸收诅咒的样子,呵呵,但我知道,他失败了,他想骗我呢,我怎么可能是这么好骗的人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来么?
达利斯是我的试验品,
但我想试验的,不是诅咒的消化………
因为我早就在他之前,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成功消化了诅咒。
就是这诅咒太强大了,它像是一枚坚硬的鸡蛋壳,好难打破,还好,现在终于成功破开了口子,蛋清终于可以滴淌出来了。”
费尔舍夫人张开双臂,隔着骨刺,温柔地抱住了菲洛米娜:
“诅咒,奶奶已经替你扛下来了;
现在,
奶奶要给你的,
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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