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了双旗镇。
迎亲队的老妈子帮孩哥洗漱,换装,早就备好了的。换了一声的大红新郎装,看起来人模人样,虽然他神色还是有些愣愣的,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以前看起来像蠢蛋,现在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一身打扮没以前我穿的衣裳舒服,但好看。”
“真的好看。”
孩哥拿起铜镜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此刻的模样,然后说道。
他有爹没娘,他爹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时间一久,不管是他爹还是他,打扮都很破落。
“等你有了婆姨……,就会自个收拾干净了。”
“不然婆姨可不会让你这个傻小子上坑。”
李护院取笑道。
他护送孩哥娶亲,白贵也没想过隐瞒马师傅和孩哥的身份背景,所以他对于孩哥和马师傅还是了解一些的。
收拾不干净,在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折面子。
因为大家都不怎么干净。
什么叫体面?
只有养尊处优的人才能体面。
“这我爹说过,说有了媳妇,就能收拾干净利落。”
孩哥挠了挠头,憨憨一笑。
见孩哥一知半解,李护院和上了一些年龄的老手们,顿时会心一笑,也不怎么解释,这种事情等孩哥成亲后就能知道。
进了双旗镇。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十分热闹,媒婆等人也抓着喜糖和瓜子给行人散着。
“娶亲?娶哪里的亲?”
“这是谁家的闺女,这迎亲队伍花费应该不少,真是享大福了。”
“……”
过往的人,低声议论道。
这迎亲的队伍,是吴府为白贵和吴怀先准备的,规格很高。给孩哥不可能全来,只来了一部分。一是全来花销太大,二是孩哥受不起。古代,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婚礼制度,皇族、官员、士庶这三个阶层的婚礼制度并不一样。如唐宋时期,皇帝纳后婚礼程序是二十二项,官员婚礼程序是十二项,不同品级也有不同的婚礼。
现在说是民初,僭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马师傅和孩哥只是刀客,地位不高。婚礼时,弄得热闹,讲排场就很不错了,如果太高,他们自个也觉得难敞,下不来台面。
总不能按照官员的婚礼规格过来迎亲……
但即使是这迎亲队伍来了一部分,却也是双旗镇从未有过的大场面。
不久,瘸子客栈。
白贵下马,站在门口。
他招了招手,吹锣打鼓的声音顿时一停。
饭馆里的瘸子和好妹也早就走了出来,人都会凑热闹,他们也好奇这迎亲队伍迎的哪家亲。
瘸子穿着羊皮坎肩,白布包头。
而站在他一旁的好妹,虽然打扮不怎么时兴,一副乡下村姑打扮,大红碎花袄子,但眉清目秀,长得小家碧玉。
“我是马师傅的徒弟,亲传徒弟。”
白贵对瘸子拱了拱手,说道:“今日奉我师父的师命,到双旗镇替我师弟孩哥迎亲,看阁下的长相,应该就是原先和我师父订下婚事的亲家……”
瘸子闻言微怔,听到熟悉的名字,立刻就有些恍惚了起来。
这时,李护院走近,道明身份,“这位是白先生,刚刚留洋回来,曾经是京兆府的三元秀才,在国内国外都有着赫赫声名……”
听到这些信息,瘸子和好妹尽管不怎么懂什么叫留洋,可三元秀才这个身份他们还是清楚的,这可是秀才老爷,而且是三元,在哪里都算是人物。西北文教不盛,京兆府算是独树一帜,但即使这样,在长安附近,秀才亦是个稀罕物事,更何况偏远的陇省……
至于留洋,陇省十数年来,也只有一人留学东洋。
另外看迎亲队这排场,好多人背着长枪,再傻,没见过世面,亦知道身份地位不简单。
白贵见到李护院自发走了过来,暗自满意。
不愧是在吴府经年的管家,处事很熟练,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白相公,白老爷……”
瘸子眼底挂着喜色,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诚惶诚恐道:“马师傅是原来我的大哥,生死兄弟,后来我腿受了伤,就隐居在双旗镇做起了饭馆买卖,好妹……好妹就是当初约定的婚事……”
他想不到,想不到马师傅竟然收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做徒弟。
其实刀客收富贵人家的少爷做徒弟的不怎么罕见,但都是如吴怀先、刘明达这样,学几手武艺,客气点了称呼这些人为师傅,不客气了,这些人就是护院,身份差着。不可能千里迢迢赶来替自己同门师弟迎亲。
能赶来,意味关系不一般。人脉是实打实的人脉,而不是说仅仅局限于认识,客套几句话的那种师徒人脉。
有了白贵这个同门师兄的帮忖,哪怕孩哥再不长进,日后亦能吃香的,喝辣的,富贵无虞。
“既然是我师父的亲家、生死兄弟,阁下不必如此见外。”
“称呼我一句贤侄就行。”
白贵和气道。
他眼底闪过一丝古怪之色,看瘸子这幅模样,好像他过来是抢亲似的。
不过他是帮孩哥迎亲……,他这一方越是排场大,今后孩哥婚后越是有底气。
“好好好……,白贤侄?”瘸子试探的叫了一声,见白贵没有动怒的神色,脸上徒增了许多荣光,红光满面,腰杆子也挺直了不少,他上前引着路,揭开饭馆的门帘,说道:“白贤侄,你们迎亲过来估计累了,我这就给你好酒好菜的奉上……”
瘸子招待的很到位,很丰盛。
酒酣饭饱。
李护院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只吃东西,滴酒不沾。
……
次日。
客栈二楼,上房。
白贵刚刚吃完饭进来,准备歇歇脚。
敲门声。
孩哥和好妹走了进来。
两人都收拾的不错,身着喜服。
算是郎才女貌。
“这是白师兄……”
孩哥说道。
“我爹说了,得过来给白师兄奉酒。”
“白师兄特意赶来迎亲,我们两家都应该感谢……”
好妹双眼红红的,勉强露出笑容道。
她不想嫁给一个没本事的人,在她看来,孩哥就是个挺没本事的,虽然穿上了新郎服,打扮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但看起来愣愣的,说不出的违和感。
而仪表堂堂,谈吐风趣的白贵,就被她一眼相中,但她知道自个是配不上白贵的,也没有什么争抢的想法。
她不敢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能选择成婚。
“这就是包办婚姻的坏处!”
“从没接触过的两个人,突然成婚,任谁也是无措。”
白贵看到好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的心思。
好妹年龄小,瞒不住人,藏不住事。
“这喜酒我喝下了。”
白贵笑道。
他故作不知,将喜酒一饮而尽。
虽然说包办婚姻确实不好,但孩哥……又不是郭举人那种,不算推入火坑,怎么着也能配上好妹。
当然如果好妹执意不肯履行婚约,他不会强求。
后续他会帮助好妹,让她免除悔婚的后顾之忧,但现在好妹既然选择接受,他亦不会多嘴。
不然……找一个愿意接受孩哥的黄花大闺女,对他来说,真的不算难事。
不是说,缺了好妹就不成了。
此时的包办婚姻才是常态。
哪里有他反对的余地。
再说这是马师傅订下的婚约,他要是反驳,可就是忤逆师父了。为了一个好妹,这样做不值得。
就在这时,客栈外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杂乱无序。
“是那伙马匪来了。”
白贵放下酒盏,面色一凝。
他起身,拍了拍孩哥的肩膀,“走,跟我下去。”
孩哥应诺。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二楼,好妹也紧跟着下来了。
一刀仙和一众马匪,总共十来个人,骑着马,在客栈门口绕行,神色凝重。
而周遭,则是正准备三段击的吴府护院和商队护卫。
这些护院,接受了正规的军事训练。知道三段击,才会发挥最大的火力优势。
两队人马对峙。
“一刀仙见过白先生……”
“久仰白先生大名,今日不巧,愚弟冲撞了白先生的大驾,我这次来,不想动什么干戈,而是想赎回我弟弟。”
“白先生开个价。”
一刀仙勒住缰绳,马匹唏律律一声,站在原地,他拱了拱手,服软道。
他平日话不怎么多,但今日这事不得不他亲自开口说话。
“钱的话,我不缺!”
“我不瞒你,你知道我一次的稿酬是多少吗?我在东洋,一次版税就能赚上近万银元,我看你们这些人,拿出一千银元都费劲。”
“想要赎回你弟弟,我觉得……你开不起这个价。”
白贵在距离一刀仙大概六十步的距离,顿了步,随口说道。
六十步的距离,如果有暗器和枪子,他也能立即反应,这个距离,反应时间绰绰有余。
万事维稳。
他现在既然有长生的希望,自然不会糟蹋自己的身子。
八仙之一的铁拐李就是因为肉身损毁,所以只能被迫附身到了乞丐身上。
修性不修命,修行第一病。
“近万银元?”
一刀仙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在附近打听到了白贵的身份,知道这是个不好相与的大文人,但没想到这大文人的身价这么贵,他不清楚什么叫版税,可他知道,一万银元能买他十几次命!
这时候的毛瑟枪一把大概三十银元。
可以说,一万银元能买三百步枪。
当然,这是在沿海城市的价格,在内陆,物依稀为贵,一把步枪能炒到上百银元。但即使这样,一万银元买到的枪支,足以让他成为附近马匪的一霸。
还谈什么赎买?
人家动动笔的功夫,就能赚到他这一辈子打家劫舍都赚不到的钱财。
“那白先生的意思是?”
一刀仙叹了口气。
如今他为鱼肉,白贵为刀俎,不得不服软。
“很简单,我看你的刀子不错,和我师弟比比武,你胜了,就能带走你弟弟,你要是败了,那么……”
白贵摇了摇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倒不是真的要放走这伙马匪,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如果除恶能务尽,不添什么大麻烦,能杀就杀,还不至于对一些马匪仁慈,他的仁慈不会用在这里。
一刀仙无权无势,杀了后患不大。
至于报复?呵呵,一群马匪哪里会这么讲义气。
他之所以要提出让孩哥与一刀仙比武,就是想让孩哥在好妹面前表现表现。而孩哥的武艺是真的不弱,以气御刀,孩哥比他做到的还要早!
“白师兄,我……”
孩哥有些退缩,担惊受怕。
“没事,他要是不讲武德,我的枪子不长眼睛。”
“我在东洋不仅练过箭术,枪法也准!”
白贵冷冷的看了一眼一刀仙,从怀里掏出勃朗宁手枪,随意开了两枪。
砰砰!
枪响过后。
正在绕圈的两匹马轰然倒地,马上的马匪也摔了下来。
“大哥,枪子都射到了马心口……”
一名马匪立刻禀告道。
“好!”
“就按照白先生说的办!”
“只是希望……,希望白先生允诺。不然白先生言而无信,日后传了出去,恐怕不会好听,跌面!”
一刀仙瞳孔猛地一缩,咬牙道。
他还没被人逼到这种程度。
但依照现在的处境,即使跑,也未必能跑多远,还是失算了。一位靠着马匹的机动性,能与白贵这些人周旋,没想到白贵还是个神枪手。
现在只能期望白贵是个守信的君子。
这点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来之前,打听过了,白贵的名声不错。
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为了他们这些上不台面的人物,毁掉自己的名声。
一刀仙说罢,就下了马。
他怀里抱着关山刀子,见到孩哥走了过来,缓缓拔刀。
两人交战。
铿锵。
须臾间。
他脖项处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怎么可能?刀……,明明还没有出刀……”
一刀仙喃喃自语,眼里流露出不甘,轰然倒地。
紧握着的关山刀子也跌落在地。
“一刀仙已死,其他人也不必留了!全杀了!”
白贵下令道。
砰砰!
枪响声不断,跟随一刀仙的匪众立刻被吴府护院开枪打死。而想要逃走的,也被白贵补了枪,这十数人,没一个能活下来。
“斩草要除根,李护院,看看双旗镇附近,还有没有一刀仙的马匪,全部解决了。”
“另外告知附近的马匪,一刀仙意欲劫杀于我,被你们所杀,侥幸救回我一条性命。但匪首虽死,还有后患,一个马匪我悬赏十五枚银元……”
白贵说道。
一刀仙来双旗镇,肯定不止这么一点人马。不过马匪最重的就是机动性,大部分人马是在镇外等候。而李护院这些护院都是关西男儿,骑射不比这些马匪差,有功夫底子,又有枪械,打杀一刀仙残余的马匪不是什么难事,相当于降维打击。
而他后半句话,不仅仅是断掉这些跟随一刀仙马匪的生路……
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不欲和所有马匪作对,他要杀的,只有一刀仙,因为一刀仙是坏了规矩,想要劫杀他,被他反杀。
至于一刀仙真的是否劫杀他,这句话是真是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表了这个态度!
他已经打听好了,一刀仙性格孤傲,向来和其他马匪头子关系冷淡。如果一刀仙在世,能邀来一些马匪助拳,但一刀仙已死,这些马匪都是凉薄的人,哪会为了一刀仙卖命。
树倒猢狲散!
“是,白先生,我这就让兄弟们清剿一刀仙的匪众。”
李护院点头,没有意见。
虽然说他们对付一刀仙匪众是降维打击,但谁还不贪生怕死,不可能有人想要主动出击,都是被动防御。
不过谁让白贵的身份不简单,得罪没好处,这么一权衡,危险不大,也就领命了。
“我杀了人……”
孩哥傻了眼,看着这一幕。
“你爹让你不要擅自动刀杀人,但师兄我让你动刀杀人,你听还是不听?”
白贵走过来,说道。
“我爹说了,让我听你的话。”
“那就对了!”
“杀人而已,杀的又是恶人。你爹不让你肆意出刀,是怕你不知道谁好谁坏,而师兄我能分辨出谁好谁坏,你动刀是为了救命,杀掉一刀仙,能救很多人的命。”
白贵安抚道。
孩哥有着一身武艺,但他不知道自己武艺是否高强,就是因为马师傅不让孩哥肆意展露。一是害怕别人觊觎孩哥修炼的功夫,二也是担忧孩哥实力太强,一旦没约束住,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嗯,我听师兄的。”
孩哥不想这么费心的事情,用力点了点头。
“你的刀法真厉害!”
“连大名鼎鼎的一刀仙都打不过你……”
好妹看到刚才孩哥以气御刀杀一刀仙的一幕,心中的郁堵一下子就疏通了,她不想嫁个没本事的男人,但如孩哥这般厉害的刀客,她内心愿意。
“这……,我的刀法不怎么强,到现在都打不过我爹和师兄。”
“至于……一刀仙,他也配叫一刀仙?”
“我能一刀杀的人,我师兄和我爹估计一刀也能杀。”
孩哥挠了挠头,说道。
赤子心肠,说出来的话最伤人。
好妹捂着嘴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