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侍卫也都跟着退下,范昀瑾这才上前,拉过阿思的手,眉心低沉。
只见她的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虽不严重,可称着她如玉的皮肤,显得那般触目惊心。
这是方才她将他与慕泽分开时不慎被慕泽抓伤的。
“怪我没用。”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若不是他打不过慕泽,阿思又何必受这伤。
感受到了他的内疚,阿思忙道,“你的本事都是战场上的功夫,打不过慕泽也是正常,更何况我这伤都未曾见血,无需上药,过几日便也好了,你不必自责。”
范昀瑾却依旧内疚,“可我说过要保护好你。”如今反倒是颠倒了过来。
说实话,阿思推开他的那一刹那,虽是救了他的性命,可也让他心里头极为不舒服。
他宁可与那慕泽同归于尽,也不想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女人所救。
阿思并不知晓范昀瑾的心思,见他情绪低落,便想着转移这话题,道,“还有几日过年?”
范昀瑾淡淡看了阿思一眼,“明个儿便是年三十了。”
“这么快。”阿思有些意外,“那,咱们说好的年后成婚,是不是还得缓缓?”
范昀瑾不解,“为何要缓缓?”
“额……也没什么,你看着拿主意吧。”
似乎是瞧出了阿思的欲言又止,范昀瑾问,“可是担心时间太仓促,备得不齐全?”
“也无妨。”阿思淡笑,世间女子都想要一个隆重盛大的婚礼,可对于阿思而言,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范昀瑾却是想到了什么,温柔一笑,“我自是舍不得委屈你。”
阿思也跟着一笑,耸了耸肩,又与范昀瑾说了两句,方才回了自个儿院子去。
翌日,年夜饭。
府里的厨子备下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比平日里自然还要丰盛几分。
阿思特意让林楠将慕泽也请了来,加上芸丫头,好容易才凑齐了五个人,围坐桌边。
对于慕泽的到来,芸丫头显出了自个儿的不欢迎,“还是往年好,今年什么妖魔鬼怪的都能坐上来。”
这话,好似是说给慕泽听的,却也有几分是说给阿思听的。
只是这丫头看着年纪便小,一桌子人谁都没与她计较。
范昀瑾往阿思的被子里斟了酒,“往年只有我与芸丫头二人守着一桌子饭菜,到底是冷清,眼下却是有几分团圆的意思,热闹些好。”
这话自然是向着阿思的,阿思低头一笑,一旁的芸丫头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就摔了碗走人了。
“二位何时办喜事啊?”慕泽忽然开口,显然也是看出了芸丫头对范昀瑾的心思,刻意给人找不痛快呢!
果然,芸丫头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一双眼紧盯着范昀瑾,咬着唇不说话。
只见范昀瑾微微一笑,很是自然的握住阿思的手,“过了十五就成亲。”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错愕。
阿思也是略有惊讶的看着他。
过了十五就成亲?
这么赶?
可他分明说过不会委屈了她,莫非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准备齐全了?
而芸丫头更是惊讶,“你,哥,你不是说那些东西是为我准备的,你该不会就用了吧!”
“眼下你反正也嫁不出去,不如就先给哥哥用。”范昀瑾转头,冲着芸丫头一笑,而后从怀里拿出一串用红绳串起的铜钱,道,“给,压岁钱,我的芸丫头又长大了一岁了,真好。”
满眼,皆是宠溺。
芸丫头接过红包,倒也不说话了,只是神情伤感,好似随时都会落泪的样子。
但范昀瑾不再管她,又拿了一串出来,递给了阿思,“你的。”
“我也有?”阿思满是惊喜的接过,就听范昀瑾道,“没多少银子,不过是讨个吉利罢了。”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压岁钱。”言语间充满着欣喜。
一双眼盯着眼前的这一串铜钱,竟是闪着光的。
真的是第一次呀!
哪怕是上辈子,也都没有过。
说来也是可笑,最是平凡的东西,她却从没有得到过。
对旁人而言轻易便能得到的,她却要拼尽了全力去博,眼下范昀瑾递给她这一串铜钱,真的不多,却是她此生收到的,最为贵重的礼物。
是她不必去博,便到手了的东西。
眼见着阿思如此喜欢,范昀瑾也打从心眼里高兴,“不止今年有,往后每年都有。”
阿思的眼里,当真是笑开了花的。
她看着范昀瑾,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将那一串铜钱如同珍宝一般的收入怀中,“那可说好了,往后没有,我可是会闹你的。”
不复平日里的成熟,露出了小女孩的性子来。
这样的阿思,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
不单只范昀瑾瞧着欢喜不已。
便是连慕泽都有些看呆了。
只是一串铜钱罢了,连件像样的衣衫都买不好。
她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怎么就这般知足呢?
如若人人都好似她这般容易知足,他又何必背井离乡,一路逃亡至此?
思及此,不由得自嘲一笑,举杯饮尽了酒。
“砰”
忽然间,不远处的空中炸开了一朵花。
艳丽的烟火熏染着夜空,一朵接着一朵。
“是杨老板家吧?”一旁的林楠开口,“五年前的年三十,杨老板老来得子,从此之后每年的年三十都得放上好一阵的烟花!”
那烟花,的确绚烂,就连方才还哭丧着脸的芸丫头都忍不住跑出了屋外去尽情欣赏那触不可及的美丽。
慕泽淡淡的瞥了一眼,想着如此美丽的烟花定能让阿思也跟着欢喜不已,便下意识的转头看她。
只是意料之外的,阿思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愉悦的表情,反倒是染上了几分淡淡的杀意。
是什么,让她在眨眼间就好似换了个人似得?
慕泽想不明白,便问,“夏姑娘怎么丝毫都没有欣喜的样子,莫非见过比这更美的?”
阿思的视线自那漫天的烟花之下收了回来,看着慕泽淡淡一笑,“恩,见过比这美十倍的。”
只是她的笑,始终达不到眼底。
过往的回忆,随着那一朵朵的烟花在她脑海中炸裂开来。
她仿佛听到修麟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只要你要,别说是这月亮,便是这满天星辰,爷都给你摘下来。”
他说,“狗奴才,爷贺你及笄之喜。”
那一夜,京都落了一夜的星雨,他揽她入怀,赏了一夜。
他曾为她编制了一个极其美丽的梦境。
而后,又亲手将它击得粉碎。
倒不如什么都不曾给过她。
回忆汹涌,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阿思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收回了已经不知飘去何处的视线,看向慕泽,轻柔一笑,“今日许是十皇子第一次在外过年吧,来,我敬你一杯。”
慕泽点头举杯,一饮而尽,“的确是第一次,却是最热闹的一次。”
听得这话,便是连芸丫头都忍不住回头看来。
他的身份,可是堂堂的十皇子呀!
那不是该前呼后拥的?
如今他们这里,不过五个人,怎么可能比从前要热闹!
只是,慕泽的眼神很是真诚,没有说谎。
阿思低头一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身处在权力中心的人,有时候的确是没有普通百姓的日子来得舒心。
于是,又敬了慕泽一杯酒,“既然如此,多喝两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千杯少。”慕泽点头,又是一饮而尽。
心里藏着故事的人,表演得最为坦然。
烟花很快便停了。
众人继续吃菜喝酒,芸丫头也非吵嚷着要喝。
过了年,她也及笄了,范昀瑾唤不住她,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只是三杯酒下肚,芸丫头便开始又哭又闹的耍起酒疯来,有丫鬟上前来搀扶都被她退开了去,非得吵着要范昀瑾。
无奈,范昀瑾只好亲自送芸丫头回去。
林楠却也不喝了,他还得赶往军营去,与军中其他的将士一块儿守岁过年。
一时间,倒只剩下慕泽与阿思了。
二人又对饮了两杯,便是一拍即合的爬上了屋顶去。
今个儿月色明亮,前几日的雪还未融化,泛着月光,倒是使得这夜色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