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开,街道上的行人好奇地朝书屋张望,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房间内,李掌柜被一脚踢开,转而又看向范贰,痛哭流涕:“范老板……”
范贰脸色平静,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对不住你?”
李掌柜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齐平挥了挥手,门外两名壮硕的向家汉子冲进来,便听他用手点了点李掌柜与大账房:
“送去附近官府。”
“是!”二人应声,一脸凶悍地将两人拖走。
这种小事,还用不到镇抚司,交给南城区域的县衙即可。
齐平也不担心对方买通关系,之后只要录了口供,核实了证据,按照律法处理就是。
店内一时鸦雀无声,齐平看了眼一群担惊受怕的老板们,笑了笑,说道:
“让各位见笑了,还请各位回去准备下供词,之后会有人去拿。”
“是。”
“多谢齐大人宽仁。”
几名商人松了口气,看出齐平不做追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生怕他反悔。
等人走了,齐平又看向店铺内其余伙计,众人悉数噤若寒蝉。
没人想到,今早会来这一遭,李掌柜与大账房一波进去,毫无预兆,给他们造成的心灵冲击极大。
一些人更是微微颤抖,恐惧地站不住了。
齐平笑了笑,环视众人表现,缓缓说:
“我知道,私底下做小动作的不只他们两个,其余人,在场的,不在场的,或多或少都不干净。”
“东家……”有人当即要出言辩解。
却被齐平抬手打断:
“当然,有蛀虫,肯定也有手脚干净的,我与范老板平素照顾的不多,但不代表不知道。不过,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小铺子都有私心,何况这般多的店铺,这么多伙计……
今天我既然来了,便索性说个明白,当初因为我入狱,店铺朝不保夕动了心思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过去的事,权当过去了,我做个主,不会再做追究。”
众人一愣,尤其是几名明显恐惧的伙计,也都愕然抬头。
想要看出真假,却见齐平认真道:
“以我的身份,没必要诓骗你们什么。
但……过往的事可以一笔勾销,可从今以后,若是再出此类事情,李掌柜二人便是前车之鉴,呵,或者有人胆子大,可以试试我能否察觉。”
众人动容,想说“不敢”,但一想,又觉得不大适合,便闭上了嘴巴。
心中,却是一片凛然。
能在六角书屋总店做事,这些人大多都有过不少“从业经验”,见过的老板也不少,不乏大有身份,比齐平品级高的。
可他们却从未从他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强的压迫力。
回想齐平今日的手段,顿时许多小心思荡然无存。
范贰则惊讶于齐平的“既往不咎”。
按理说,李掌柜倒台,接下来审问下,肯定能牵扯出不少人,可齐平却选择了“大赦天下”……
大孝子琢磨了下,才渐渐品出这手段的高明来。
尤其是那句“水至清则无鱼”,令他颇受触动。
“好了,去把账本搬回去,准备一下营业。”齐平笑了笑,吩咐一声,伙计们应声忙碌,手脚都勤快了许多。
“对了,账房跟我过来一趟。”齐平好似想起什么,招呼道。
说完,查店铺后院走去,几名账房先生闻言心头一紧,冷汗再次沁出,心道一声苦也。
此番账册出了问题,虽是大账房做的,可东家能放过那群伙计,还能放过他们吗?
一时间,步履沉重,一副奔赴刑场的模样,跟了上去。
……
书铺后院,如今也装修过,比当初好了不少。
齐平在内堂坐了,回头望见一群账房先生如丧考妣的样子,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什么,笑道:
“不必多想,此番唤你们来,是交代一件事。”
“您说。”
齐平道:“我看过了店里的记账法子,不大满意,还是存在漏洞。”
为首一名账房先生迟疑道:“可东家,这龙门账已是最新式的法子,京都里各大商铺都用的这个。”
言外之意,您不满意有啥用。
齐平笑道:“我教给你们一套更新的,名为‘天地合账’,用以替换旧法。”
“天地合账?这是啥?”账房们没听过这词。
齐平说道:“此法便是对每一笔账项既登记“来账”,又登记“去账”,以反映同一账项的来龙去脉……”
接着,他将其讲解了一番,又拿来纸笔,进行了示范,所谓的“天地合账”又叫“四脚账”。
在前世的历史上,明末清初时,随着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记账法门也发生过几轮变化,这四脚账便是继“四柱清册”、“三脚账”、“龙门账”后的一种法门。
很接近所谓的“复式记账法”了,起码比当下用的好一些。
而当齐平讲解完毕,一群账房先生已经忘却了恐惧,只有满脸的惊讶与激动。
以他们的眼力,很容易便看出,此法更加严谨,不由惊为天人。
“这是东家您所创?”一名账房难以置信问。
这时,范贰笑呵呵从外头走进来:“你们东家可是给太子教算术的,记个账还不容易?”
“原来如此!”一群账房恍然,当即兴奋地抱着那几张草稿纸离开了。
“伙计们如何?”等人走了,齐平问道。
范贰说道:“看样子都受到敲打了,给你这么一弄,起码短时间不会再出问题。”
齐平说道:“可威慑会逐渐淡去,记账法再好,也拦不住人的贪心。”
范贰深以为然:
“朝廷那么大,刑罚那么狠,贪官不还如过江之鲫?其实小贪的话,倒也还能承受,怕的是李掌柜这种大贪。偏生此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如此没了,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找人打理。”
他面露愁色。
齐平开玩笑道:“要不你把你爹找过来。”
范贰苦笑道:“算了,我之前写信给老爹了,想让他来,都不来,河宴那么小,也不知为啥舍不得。”
“故土难离,你还年轻,体会不深。”齐平老神在在道。
大孝子无语,说的好像你很老一样……
开着玩笑,可齐平同样有点头疼,去哪里找人呢?
就在两人愁眉苦脸的时候,忽而,一名伙计快步跑了进来:“东家,掌柜,外头有人找。”
二人一愣:“谁?”
那伙计神情古怪,忽而,便听身后一个熟悉柔媚的声音传来:“是我。”
齐平望去,便见两道身影迈过门槛走来,当先一人披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了身形,只是从鞋子看出,是个女子。
身旁,还跟着个清秀的丫鬟:珠儿
“你是……”范贰吃惊开口。
便见为首女子掀开兜帽,露出清丽螓首:“奴家见过齐大人,范老板。”
金风楼,林妙妙!
……
……
房间内,伙计递上茶点:“慢用。”
旋即,低着头后退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扇。
只剩下二人。
齐平好奇地打量这位久不见的花魁娘子,林妙妙不施粉黛,只描了眉毛。
穿了身包裹到鹅颈的袄子,娇柔气散去,只余几分硬朗。
恍惚间,令他想起当初武功伯爵案后,桃川河上,弹奏“定风波”的那个白衣身影。
“好些日子没见到妙妙姑娘了,上次与同僚聚会,听闻出了些私事,倒也没好打听,不想今日再见。”齐平笑道。
林妙妙笑容平和,眉眼间,没了做花魁时的风韵,却多了一份自由洒脱的神采:
“奴家冒昧上门,让齐大人见笑了,妙妙也未想到,您竟代表凉国赢下两场,名动京都。”
“运气。”
二人简单寒暄了下,倒是没太多生疏,许是因为曾见过这个女人真实的一面,所以当其褪下伪装,反而亲切了起来。
“据我所知,花魁一般不好随意行走,此番过来,是有事?”齐平好奇询问。
林妙妙沉默了下,展颜一笑:“我已经不是花魁了。”
“什么意思?”齐平愣了下。
林妙妙说道:“这些年来,我也积攒了些银钱,如今已经正式赎身,今后,京都再没有陈妙妙,只有林妙妙。”
上岸了?
齐平吃了一惊,旋即又觉得理应如此。
眼前女子当初为复仇而入了烟花柳巷,后来大仇得报,想来便有了从良念头。
“以你的名气,没那么容易放人的。”齐平说。
“是啊,索性费了一番力气,重获自由身。”林妙妙笑道。
怪不得前头去了两次都没见到,想必,那时候便是在赎身,齐平明悟,由衷道:
“恭喜。”
林妙妙笑容更盛。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离开金风楼,我主仆二人已是身无分文,故而才想着来这边讨一分营生,伙计也好,厨娘也罢,只望大人收留。”林妙妙直言不讳。
齐平玩味道:“姑娘精致惯了,这些粗活能做?”
“能。”
齐平审视着神情坚定的花魁娘子,想了想,突然笑道:“说来也巧,我这边还恰好空出一个位子,不知能否胜任。”
“是何位置?”
齐平抿了口茶:“林姑娘有没有兴趣,做个掌柜?”
花魁娘子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
让林妙妙管理书屋,听着匪夷所思,但齐平认真思考后,觉得还真可以试试。
如今书屋生意平稳,要的其实不是懂经营的人,而是管理人才,林妙妙八面玲珑,情商极高,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高端人才。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很聪明,也有足够的手腕。
齐平觉得以她的能力,只要学习一阵子,绝对能胜任一个“经理人”的职位。
不过问题也很多,女子做掌柜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名动京都的桃川花魁。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经历了一番杀猴儆鸡犬的书屋没人敢拒绝,而齐平有信心,凭自己的势力,镇压一切反对声音。
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换人。
而林妙妙显然对这个新的身份充满了兴趣,齐平也懒得管,将这项任命丢给范贰,自己溜之大吉。
……
六角书屋的风波就此淡去,而问道大会的余韵还在扩散。
接下来几天,齐平的名声不断发酵,体现在书籍上,便是他的诗集卖脱销了。
南方使团与朝廷的谈判也在有条不紊进行,齐平没有参与,只是听说朝廷占了不少好处。
至于他自己,除了每天去衙门打个卡,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道院。
鱼璇机若在,便缠着她双修,若不在,便与东方流云等人厮混。
如此,转眼又过了几日。
某个秋风送爽的上午,于道院小楼内双修的二人身旁炸开气浪。
“轰隆隆……”
逸散的元气卷起狂风,吹得帷幔翻动,小楼外,正趴在花丛里的阿柴一顿狂吠。
齐平蓦然睁开双目,某种一道璀璨亮光划过。
鱼璇机黑色长发散乱,徐徐吐出一口酒气,结束修行,满意地看过来:
“不错,比我预想中快一些。”
洗髓三重!
齐平感受着气海中沸腾不息的真元,振奋地攥了下拳头,逸散的元气如同紫霞,迅速淡去。
浑身仿佛充斥着用不完的力气。
他不由恍惚,从三四月份接触修炼,到如今十月深秋,刚好半年,他距离神通也只差一步。
虽然,这一步外,拦住不知多少修士。
“师尊,我感觉药力还有一些,但消化的速度很慢了。”齐平压下喜悦,说道。
鱼璇机绝美的脸上眸子翻了下:
“知足,也就是你天赋还不错,才只剩这些,欲速则不达,剩下的这些要你自己慢慢消化。”
“这样啊。”齐平有点遗憾。
鱼璇机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缺斤少两的道袍露出大片肌肤,身体绷起夸张弧线:
“滚,给你折腾这么久,累死了都。”
说完,脚掌在空气一踏,便朝楼外飞去。
“等下,您还没说接下来我该如何……”齐平抬手在空气里虚抓了下,女道人却没留下半点云彩。
咻的一下,消失不见了。
“行,”齐平叹气,果然还是那么不靠谱,“回衙门问师兄去好了。”
齐平振奋起身,师兄知道自己破境肯定很高兴。
……
镇抚司衙门。
当齐平纵马回归,刚到门口,就看到守门侍卫迎了上来:“齐大人,您可回来了。”
“怎么了?”齐平一怔。
守卫说道:“司首正找你呢。”